心即是岛,岛即是心。若是孤岛,心亦无主,何以为生?
南梁鹤鸣山行止观,后山茶院
“我还记得。。。。。。”
殷拂顿了顿,神色有些闪躲,只因对面的客人话语间突然停了下来,出神的望着窗外的云。她奋力地扯出一丝微笑望着客人道“王爷?”
“。。。。。。”过了小半会,客人可算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我发呆了。”
“不妨事的王爷,今日家师下了山,我还想请你多担待些呢。”
说完这些场面话,殷拂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却似没发现在茶室的门缝处,师弟封知意和小师妹盛枕冰,正悄摸摸地偷听着。
殷拂是行止观二师姐,自打青河血战后,观里那万年雷打不动的师父不至真人,不仅睁开了眼皮,还下地了,现如今可好,三天两头不着观。
“今天,怎的是二师姐主事?师父呢?”小师妹轻声询问。他们这不靠谱的师父,平时不知窝在哪里养尊处优,但有金主来的时候,总是能第一时间道貌岸然的出现。
“小师妹你刚游历回来,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最近特别勤快,整天不在观里,这不,只能二师姐上了。”封知意八卦道。
而殷拂望着又再开始发呆的王爷,心里嘟囔的也是这事,“师父也真是的,眼看道观不可一日无主事,便赶鸭子上架提拔了我,完全不理会我哆哆嗦嗦的抗议。”
“按道理讲,我虽在师父身边学了不少本事,若要出山也是能混口饭吃的,但到底我不是天资最好的人,也不是修行最久的,亦不是修行最高的人,对于师父的提拨,这次我实在是有点‘德不配位,必遭祸殃’了,王爷这是要待到什么时候啊?”
小师妹看着二师姐与那南梁王,说说停停,牛头不对马嘴的,漫无边际的尬聊,不禁佩服“二师姐可真能忍,这种场面,我想必是坐不来的。”
“可不是嘛”封知意看热闹不嫌事大,接着话茬子道“之前为了能够安心下山办事,师父便让每个弟子,都各自做了一天的主事,除了我以外。这一做,可了不得。首先是天资最好的明师姐,她好是好,可是为人太过风花雪月,而且嘴巴不饶人,通俗点形容就是个不会做人的林黛玉,短短一天,就把来问事祈福的客人气走了七八个。那一刻,有一瞬间的错觉,再气走几个我们道观连修门的钱都出不起了。”
“师父能让您这位爷累着嘛,封家可是道观的大金主。”小师妹暗自揶揄了一句,而封知意似乎没听到似的,继续讲着这段时间的趣事。
“接着就是修行最久的大师姐,人也好,只不过,你知道的,她是不论男女老少,是人是鬼是牲畜,都卯足了劲的夸人家好,一个‘好’字简直贯穿她所有的对话,还不忘老本行地劝诫别人要‘五德四美’,导致她看起来像个没有任何技术的骗子。”
封知意说着忽压低声音,靠着小师妹的耳朵道“据可靠消息,大师姐她接待的客人,当天晚上就去对门佛寺庙里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并表示,愿意成为那里的常客。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其实道观里除了师父,修行最高的就是小师妹,官家女儿出身,有能力管事,不至真人早就去找过她,但。。。那天师父忽然说要让她管事一天的时候,她当即就跪了下来,表示在这件事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就算是她违逆了师父,甘愿受罚。
于是她在祖师殿跪了一天一夜,并诚心写了一份“忏悔书”上告天庭,下晓师门。然后,便下山游历去了。
这事碍于面子,其她师姐们不知道,封知意这人可是知晓的,趁此机会偷偷问道,“那个。。。师妹你明明最有能力,这么简单的差事,为何顶着违逆师父的名头也不愿管。”
小师妹转头正看到封知意那痞里痞气的好奇样子,两人虽从小一起长大,但若不是盛令仪是其母亲,还真想打他。盛枕冰其实比封知意虚长几岁,但因自幼修行的缘故样貌看着就小,封知意就总把她当妹妹看待,当初上山的时候,盛令仪让盛枕冰也跟着拜了师,住了观,封知意吵着嚷着要当师兄,也只能随了他。
没想到,封知意这“小师妹小师妹”地叫着上瘾,从此那是句句不离,时时提醒。打又打不得,骂么。。。一看那张俊脸火气就没了,知道躲不过,小师妹便释然一笑,答道: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这世上的事若你近了这个,就必定远了那个,不远不近的,却又显得冷淡,这中间分寸的拿捏,足够写满一千个科举考场。我宁愿独善其身,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万万不想染指任何事物的。”
“嗯嗯。”封知意虽然没听懂,但还是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继续八卦道,“于是,殷拂二师姐就那么顺理成章的,心安理得的当起了观里的管事。前几天来的客人,我看她都还能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可没想到,今天是南梁王来了。。。”
南梁王,原来南梁公国之主,虽说现在真正成了玄昭国的一个郡,设立了郡守府衙,但此人仍是道观和对门佛寺的“大客”,青河一役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佛寺拜佛,隔后一天便来行止道观和不至真人煮茶闲聊。
当然,一般这种场面,只有师父亲自招待,徒弟们是不在的。
封知意搓了搓鼻子,“那一夜我被送上了山,只是听说王爷家的小星赵姨,在三年前的青河大战过后,不知怎的就过世了,从此王爷便一蹶不振,再无往日雄风,明明才四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倒像是六十余岁了,家业全交由独子梁行云打理,日日把自己锁在小星的房间,不哭不闹,也不讲话,还拒绝进食,活像灵魂干枯而竭了一般,只剩一副躯壳。”
小师妹道,“这事我知道,当时这王爷的状态着实把其独子吓得不轻,连夜把佛门道门的人都一并请了去做法事,内里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那天之后王爷就好了。”
封知意闻言却摇头道,“后来王爷就时常来找师父喝茶,我问过师父的,这里是否有鬼魂或者妖力作祟,但是师父却明明白白告诉我,‘非也,全是王爷自己困住了自己,我只不过给了他一丝安慰,只不过我现在也分不清这到底是解药还是一种毒药。’”
“药?什么药?”
这时,殷拂与王爷漫无边际的喝茶闲聊还在进行着。
殷拂其实十分清楚,王爷或许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消磨消磨时光而已。而王爷这个呆滞的状态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南梁,谁人不知王爷与其小星双宿双栖,从未娶过正妻?突然人就这么没了,再加上十万藤甲兵。。。也没了。
虽然皇帝责罚边关失守之事,也只是派了名郡守过来理事,但这种变故放在谁身上不得失魂落魄一阵子?
如今王爷突然上门拜访,而师父又不在,封知意、殷拂和小师妹终于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接到了烫手的山芋”的感受。因为他们几个始终看不到王爷身上有什么妖魔鬼怪,而王爷也没有实际想问的问题,也没有开口想求的事,而他们又不能赶人走,又不能放王爷一个人枯坐在此。
尤其就连封知意也不知道的是,殷拂大概的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因父母一时兴起,被迫跟梁王府定了娃娃亲,虽然家里人可能不大记得了,但这对面坐的可是。。。。。。这种感觉就像,狗咬王八那般,无从下嘴的无力感。
也许是看出了殷拂的勉强,王爷轻轻一笑,说“不用拘谨的,也不用想那么多,我同你师父平日也这样,我能过来坐坐就很满足了。”说罢,又望着云开始出神。
看到王爷似乎也没把那娃娃亲的事放在心上,殷拂又松了一口气。于是这几人一时也安静了,顺着王爷的视线望去,云还是普通的云,浮在空中,慢慢悠悠得飘着,审视着人间。
一刻钟后,王爷忽又再度开口说道“你们这里所剩的生犀香。。。好像不多了。。。”
与之前的闲聊不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王爷的手颤抖着抓紧了衣襟。这句似问非问的话,似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当不当说。
这位曾经驰骋疆场的南梁王,几年里一直生活在藤甲兵将士们被桐油活活燃烧惨死,还有赵慕雪自爆前那句“我恨你”的噩梦中。
偏偏对于赵慕雪的死因、鬼头禁军的出现、妖物的操控和皇帝与交趾国的勾结,这些实情,他是一句都不能跟他人提起,唯有在这道观里,当不至真人燃起生犀香的时候,他能够感到片刻的慰寄和安宁。
噩梦里,就在赵慕雪化为飞灰之后,在那个青河山坳,藤甲军士们被桐油燃烧的炼狱中,那阳魁扔给跪在地上的南梁王一份密令,竟是当今皇帝周满的亲笔信。在读完密令后,曾经狂傲的南梁王瘫软下来,平生第一次屈服了。
只因他还不能死,他必须要弄清楚那句话的原由。。。他的心很痛,却还有着太多太多的疑惑。而阳魁在将密令当着南梁王的面烧毁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留下迷茫错愕的南梁王,在燃烧着的众将士们痛苦的翻滚和呼喊声中,自生自灭。
这些外人据不知情,因为当日从青河河谷走出来的,只有南梁王一人。而梁行云和周忠武率骑兵于山背官道两旁埋伏,久不见敌人逃出,转向古幢关处驰援,交趾国大军又早已肃清守军撤回了边境线以外,一无所获,却因此逃过了一劫不题。
话说此时茶室内,二师姐殷拂正被王爷这突如其来的一说给吓了一跳,倒茶的手一抖,不仅水洒到了桌面,还烫了自己的手。而门外的两人闻言同样感到惊讶,封知意用手捂住了差点大嚷出来的小师妹的嘴。
只因这生犀香珍贵无比,可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更不可能从一个普通人类的口中说出!
“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生犀香?”
“你师父不曾与你说?”
“说什么???”
王爷看着殷拂那么大的反应,好像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一样,又感受了一下屋外两人的反应,看来这生犀香果然并非平常之物,突然轻轻一笑,似乎释怀了什么“这也没什么,只不过,生犀香是我的药罢了。”
“你你你。。。你是人还是圈外的。。。。。。”殷拂的话刚出口就觉不敬,立马住嘴。
王爷却未在意,又是望向了云朵“我只是一个未亡人罢了。”
而后给道观捐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便告辞下了山。
于是二师姐殷拂是越想越不解,一拉门将封知意和小师妹抖落出来,一起绞尽脑汁的分析这王爷跟师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吃饭的时候,小师妹似乎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师姐以为,王爷在对面常常拜的是什么佛?是弥勒佛,未来的佛,他这是想和他的小星再续前缘罢了,而他说生犀是药,师父却说这是毒药,想来是因为我们师父房间的蜡烛常年就掺有生犀,本来是用来抵御 “圈外”那些东西,不让它们进犯的,平时师父出房间都会沐浴更衣。”小师妹分析说。
“嗯嗯,这些我们都知道,可这与王爷有什么关系?”封知意插嘴说。
小师妹嗔了封知意一眼,“急什么,听我细细说与你们听!”
“还记得小王爷找佛门和道人给王爷做法的事情吗?因为那天王爷的儿子是半夜请的人,请得又急,估计师父的衣带染上了不少生犀香的味道,而当天师父去他房里做法事的时候,王爷可能通过香味的引领,终于见到了他日思月想的人,于是便好了。”
“你们知道的,生犀能让普通人看到鬼魂,而我们修行人才能用生犀看到“圈外”。总之,事后师父可能也和王爷说过生犀的事,但说了多少,我们也不得而知。”
次日清晨,道观收到了王爷寄给师父的一封信,而后师父终于是回来了。封知意自然发挥说书人的特长,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师父。
师父听后叹道“你那小师妹果然聪慧过人,王爷的确是因为那件事后知道了生犀香的存在,只不过赵慕雪的魂魄已散,他见到的始终是梦幻泡影,又如何能有未来?迷恋虚幻,王爷若不肯放过自己,如何得救?”
“纵使是将观里的生犀香都燃尽,也是回不去了。”
师父于是打开信笺,信上写道:
“今日来访,未闻生犀之香,未见亡妾。道长常说饮鸠止渴,剜肉补疮。闲舟并非不明白,只是所见即是鸠,不饮,便死。只恨我为了那等小人守诺,而始终未能给亡妾一个名分,幸而有儿行云可承家业。人世匆匆,闲舟就此别过,珍重。”
这之后没几天,王府便传来噩耗,南梁王突然去世了。。。
“心即是岛,岛即是心。若是孤岛,心亦无住,何以为生?”
“师父,下雪了”殷拂一边沏茶,一边望着窗外的雪飘,打断了师父的思绪。
“世间的事,哪有简单的,如何困住一只飞鸟,明明他已经将自己用铁索缠绕。”不至真人轻叹一声,望着悬崖下的青河方向“总算没白跑,有些妖,是该除去了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致读者:
感谢大家对于作品《熏华笔录》的喜爱和支持!
从第一章开始到第七章,属于主线故事的前篇,主要交代一些事件和上代人物的背景,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内容。第八章开始,就是主线封知意、程一砚和梁行云的戏份了,封知意在封家是一个异类,其性格与其父亲封清扬和二叔封一平都不同,实力差距也很大,希望能够与大家一起见证这个角色的成长。
封妖塔消失,各方被镇压的妖王蠢蠢欲动,玄昭国内妖物事件频发,这个时代必然是群雄涿鹿的时代,欢迎来到熏华修仙世界。
此致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