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姑娘是首赞美诗
之一、白色的花瓣
栀子花全都开了,从树旁路过时,阵阵香气沁入呼吸,心脏似乎都跟着幻化成了一片花田,假期已经开始了,大学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就算伸手采摘几朵花应该也不会有人来说什么,但镶妩还是蹲下来从地上拣起凋落的白色的花瓣,一片片很小心地堆在手心里。
妈妈在办公室里忙着写她的学术论文,镶妩不想吵到她,一个人跑出来溜达,烈日炎炎,不一会儿额角就渗出汗来,镶妩想抹汗但满手都是花,正在迟疑,不远处有人说:“不要动。多谢。”
镶妩这才看到有人在窄窄的道路的另一侧立了一个画架。
啊,这是要把她画进画里吗?镶妩有点无措地僵在原地。直接走开似乎有点没礼貌,但被强迫当做模特,她也不是很情愿呀。
画架后站着的男生从放在地上的大帆布包里取出一张新的素描纸。
虽然个子挺高,看上去可真不像个大学生,最多和她差不多大吧?
“你在这里念书吗?”
“嗯?”男生像是太专注于作画根本没听清镶妩问了什么。
“你是这里的学生?”镶妩听妈妈说过他们学校确实有十五六岁的大一生。都是绝顶聪明的孩子。
“嘘。”男生似乎不满镶妩说话时的表情破坏了她脸上的线条。
镶妩闭上了嘴巴,不知为什么被这人专注的样子打动了,如果能配合着帮他完成一幅画也没什么不好吧。可是烈日的炙烤令镶妩很快汗如雨下,汗水滴入眼睛引起一阵刺痛。镶妩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睛,手上捧着的花瓣撒了一地。
“不要动嘛!”男生很不满的样子。
“对不起。”道完歉镶妩觉得不对,她可是好心帮他的,他凭什么还颐指气使。
男生却似乎气得一塌糊涂了,手里铅笔一摔,转身就走。
“唉,喂……”镶妩小心把手里的花瓣都装进连衣裙口袋然后穿过窄窄的小道似乎追上那个男生,在画架前她略微停了停,什么嘛!画上的景象惊了镶妩一跳。
一个椭圆形就代表她的脸?两个叉叉就是她的眼睛了?她顶着烈日站了半天,结果那家伙就画出这种连涂鸦都算不上的玩意儿呀!
“你为什么在我画架上乱画?”一个看上去应该是大学生无疑的年轻人走上前轻声质问镶妩。
“我……那个、嗯、不是我、真的……”镶妩百口莫辩。
画架的真正主人大概看在镶妩是个女孩子的份上,没有多和她计较,只是把画板上夹的那张已经被乱涂过的画纸取下来丢给了镶妩。
“真的、真的不是我呀。”镶妩无奈捧着那张丑陋的卡通肖像画,“不是我呀。”
今天可真是流年不利出门遇浑蛋,镶妩垂头丧气回到妈妈的办公室将自己惨痛的遭遇讲述了一番,结果逗得妈妈哈哈大笑。镶妩回头再想想,确实还蛮好笑的。于是那幅原本准备撕碎了丢掉的画纸被她折了折放进了背包。
之二、平等地对待
镶妩的妈妈是个女强人,三十岁出头已经被评为重点大学的副教授,但她也仅仅是在事业上如此强悍,其他方面嘛……雷雨天经常一路狂叫钻进镶妩的房间,然后搂住女儿寻求安慰。
是的,其他方面,她老人家总是四六不着调,相当不靠谱。
镶妩的妈妈还总是厚颜无耻地宣称她最爱的男人是叔本华。镶妩也相信妈妈对这位已经躺在坟墓里很多年的家伙是纯粹的真爱,一本《人生的智慧》,她看了不下一百遍,绝对连标点符号都要背出来了。
什么“不爱也不恨,不说话也不要相信”、“不能对敌人说的事,就不能对朋友说”这些警言时常都在妈妈的嘴边挂着。
镶妩有时听得嫌烦,就反诘:“不能对敌人说也不对朋友说,那对谁说?”
妈妈露出吃瘪的表情,但过了片刻又雀跃起来:“对你说呀,乖女儿!”
天!
虽然说一个女人带着女儿过活听上去是有点悲惨的事实,但镶妩和妈妈一起生活得十分开心。经济上不用发愁,妈妈总是平等地对待她,不会刻意向她隐瞒任何事情,镶妩明白她的幸运,虽然有很多父母也会宣称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摆长辈的架子,但实际上他们基本做不到,因为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尊重,真的去尊重自己的孩子。
妈妈做得到,因为她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绝不墨守成规,但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她才那么孤独吧?镶妩有几次撞见妈妈一个人,什么也没做,就是表情木然地发呆,只有眼睛是生动的,生动地流露着她的困惑和寂寞。这种时候镶妩总是很心疼妈妈,然后超级痛恨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弃她们母女而去的父亲。
之三、开心的情绪
镶妩和林涅不熟。她和班上所有的男生都不熟。虽然已经是高中生了,但她对男孩子们毫无兴趣,仍旧像小学时候一样笼统地觉得他们很讨厌。妈妈为此和镶妩开玩笑说,你也太晚熟了,宝贝女儿。
林涅有点轻微的驼背,但这不是他最大的缺点,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要求走正步,虽然很多同学动作都不标准,但在同手同脚的林涅的衬托下,所有的不标准都显得标准了。老师刚开始很生气,以为林涅故意的,揪出他要他单独走,林涅很配合,一脸的认真,结果是走出了虎虎生风的同手同脚式的正步。
最后连老师都忍不住笑了,其他同学更是笑得要抽,林涅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镶妩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留意到林涅的,他并没有表现得窘迫、羞愧或者愤怒,似乎被人取笑也是挺好玩的事,这样的家伙要么是极度缺乏自尊心,要么就是绝对的自信。镶妩觉得林涅是后一种。他能把恶意的嘲弄全部消化成善意的。
换言之,因为有足够自信的支撑,他并不怎么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隔天放学的时候,镶妩喊住微驼着背摇摇晃晃向前走的林涅。
“喂,接机!”说完,镶妩丢出手里的纸飞机。
飞机是用那张画着丑得要命的卡通肖像画的素描纸折的。
“打开看看呢?”镶妩建议。
林涅捏着那个快散架的纸飞机。
“啊,被发现了。”林涅扯起一边嘴角,有点心虚地笑道。
其实开学那天就发现了,镶妩只是没兴趣追究而已。
“你那天到底在发什么神经病,那样捉弄人?”既然决定追究了,就要摆出气势汹汹的样子吧,镶妩双手叉腰很凶悍地质问道。
“啊!”林涅的背似乎更驼了一点,镶妩有点担心她是不是演过头了,“就是觉得那天你那样站在那里很漂亮。”
什么嘛,没头没脑的解释,镶妩感觉到她脸颊上正在发烫,真是……真是莫名其妙呀。
“喏,这是罪证!”镶妩伸手夺下林涅手里的纸飞机。“告诉你,这事可没完!”威吓完,镶妩继续装出气势汹汹的样子,飞快跑开了。
林涅注视着这个虽然挺漂亮但有点不合群的女孩子的背影。那天她在栀子花树下捡萎落的花瓣的样子他一直记得。如果要用最简洁的词语来形容那个画面的话,大概就是“娇憨”了。
他真的不是那种喜欢捉弄人的人,生性沉闷的他连说话都不是很喜欢,如果可以他宁可离所有人十万八千里。那天那样戏弄镶妩,真的是灵光一现、突发奇想,那种行径,完全是违背他的天性的,但估计就算他用最诚恳的态度解释给镶妩听,她也不会相信的。
刚开学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和镶妩做了同班同学,林涅真是惊喜交集,然后平生第一次开始相信“缘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很快他就发现镶妩对他视若无睹,林涅沮丧极了。今天虽然被纸飞机砸了,又挨了骂,还被镶妩威胁这事没完,林涅却没办法抑制开心的情绪像刚刚打开的罐装可乐冒出的泡泡那样奔腾而出。
她并没有不记得他是谁。真好。
之四、拾花的少女
学校的生活日复一日,规律而刻板,镶妩说不上喜欢,但也没有太讨厌,不过若让她在“一动不动躺在草地上看白云流动”和“一动不动坐在教室里听老师上课”这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第一节课上课铃响后,这中规中矩的一天正式宣告开始了。镶妩留意到林涅的座位是空的。 是生病了吗?
总不可能是因为昨天她的威胁而吓得不敢来上学吧?镶妩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好笑。
下课的时候去向他的同座探探口气?也许有谁知道林涅的电话号码?
本来关上的教室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林涅扶着门把弯腰大喘气,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的。
“我以为今天是礼拜六不用上学。”
真是乏味的上学日里难得一见的搞笑场景。连被迫中断讲课的老师都差点笑出声。“你家是不是缺日历?下课老师送你一本,好不好?现在给我回座位去!”
老师把板擦当惊堂木拍了好几下,林涅的迟到制造的*动才算平息下来。
镶妩偏了偏头又偷偷望了林涅一眼,校服外套里穿的可不是白衬衫呀,这家伙是当真搞错日期以为今天是休息日了,他穿了一件灰色细条纹的男士衬衫,就算是穿在外套里的也看得出这衬衫不合身,有些大。
下课的时候镶妩装作要去教室后的字纸篓丢东西,路过林涅的课桌。
“连礼拜几都能搞错,你到底有多白痴呀?”瞅瞅四下无人,镶妩轻轻丢下一句刺耳的话。
林涅听见了马上笑起来,嘴巴咧得好大,白白的牙齿露出来,镶妩简直要开始怀疑她刚才说得其实不是一句讽刺的话,而是赞美诗?
放学的时候林涅跟上镶妩,一直走到人不太多的地方。
“给你。”他可不敢把这张纸折成飞机丢向镶妩,就像上次她*那样,他只是整齐地折了两折。
“什么?”镶妩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情书,这个念头简直像把火焰,令她瞬间红了脸。
只是一幅铅笔画而已。画的是一个在花树下捡花瓣的女孩子。
这是林涅自己画的?和上次那幅丑到爆的卡通画真是天悬地隔的差距呀。
画纸背后写了一行字:上次真对不起。这张重新送给你。
嗯,没错了,这张确实是林涅自己画的。
镶妩一个人坐在书桌旁对着台灯翻来覆去将这张画看了好多遍,简直像是在模仿电视里那些试图破案的侦探似的。
要不是妈妈忽然敲门走进来,镶妩恐怕会继续坐在那里傻乎乎看上一整晚。
“妈妈最近都睡不好,镶妩借妈妈抱一下。”妈妈说完自顾自就趴到了镶妩的床上。
什么嘛,她又不是洋娃娃。虽然很不满,但镶妩还是不得不分出半张床借给妈妈暂且睡一睡。
之五、震惊的表情
妈妈对镶妩说过她念高中的时候就偷偷喜欢过一个隔壁班的男孩子,那是一个单纯得就像刚刚洗好晒*棉布床单那样充满了晴朗香气的男生,妈妈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家伙特别与众不同,其实也不是很帅,普通程度的聪明,他们整整三年都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一直到最后毕业,那个男孩子送给她一只气球,粉红色,妈妈一直把气球系在床头。
过了几天,这个气球被生性迷糊的妈妈不小心碰炸了,她当时难过极了,直到她看见小小的纸片从炸开的气球里飘落下来。
都是剪成心形的小纸片,和气球一个颜色,粉粉的红色,妈妈把每一个小纸片都从地上拾起来。
“其中一张的背面写着‘我喜欢你’。”妈妈说。
镶妩曾怀疑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也未免太浪漫了一点。那个男孩子后来没和妈妈在一起,因为普通程度聪明的他没能考进最好的大学。
妈妈升入大学后正式谈了恋爱,是和镶妩的爸爸。
两个同样优秀的年轻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当时一定得到很多人的祝福吧,镶妩始终相信在她出生的时候她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爱情的结晶。可是后来为什么要分开呢?
镶妩问过妈妈。
妈妈说:“因为大人世界里的一些事情。”虽然答案模棱两可,但妈妈并没有指责爸爸。
妈妈从来不在镶妩面前说任何关于镶妩爸爸的坏话。这是她的风度,也是她的智慧。
但镶妩的爸爸不是这样的。一周一次的会面,小的时候,镶妩对此极度期待,这大概是每个小孩子的天性,对父爱母爱的天然向往,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镶妩开始排斥这种例行的会面。
因为爸爸总是要对妈妈说三道四。
“这么好的餐厅,*肯定从不带你来吧?她呀,就是抠门,小家子气。”
是吗?吃一顿这种价格昂贵的饭就能一秒变“大家”了?她妈妈可是精通三门语言,《红楼梦》可以中文英文版对比看着玩儿,现在在这里吃饭的恐怕没一个做得到吧?
当年父母分开的原因镶妩已经搞清楚了,是父亲出轨在先,明明是做错事的人,却没有一次在镶妩面前露出过愧疚之色。
“零花钱够用吗?”父亲说着就要打开钱夹。
镶妩不搭这个茬:“你知道吗,每次你在我面前说我妈坏话,不会令我厌恶她,只会让我觉得很伤心。因为她是我妈。而说她坏话的人是我亲爸!”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一贯乖巧可爱的女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犀利?
“当初我就说不能让你跟着*,你看看你现在都变什么德行了?”男人一脸恼火地抱怨道。
“够了!”镶妩真想把桌上的盘碟碗筷全部砸到对面这个男人脸上,但最后她只是提拳用力砸了一下桌面。
镶妩记得妈妈曾说过如果镶妩是个男孩子她不会那么爽利地就把婚离了,因为男孩子的成长若缺失了父亲的角色,是很棘手的,女孩子相对而言就好很多。
不,不对,并不是这样的。镶妩早就隐隐察觉到她已经把内心对父亲的不认同扩散到所有男性身上,下意识地认定他们全部不高贵、不忠诚、缺乏责任心和荣誉感。
镶妩不顾父亲在背后的大声呵斥,大步流星离开了餐厅,出门走了没几步,她意外地发现林涅正站在对街,微驼着背,要笑不笑地望着她。
之六、神奇的作用
“你和那个大叔在干什么呀?”像是嫌阳光刺眼,林涅抬起一只手遮在额头上,眼睛眯缝着傻乎乎笑着问镶妩。
“大叔什么呀,那是我爸。”镶妩没好气。刚才在餐厅坐的是临窗的座位,林涅肯定是看到了她和父亲的争执。
林涅“哦”了一声。
“他和我妈早不在一起了。”镶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这种她轻易不会对任何外人说起的隐情告诉林涅。
“嗯。看出来了。”
林涅平淡的腔调让镶妩莫名的生气,她向他吐露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呀,而且知道她是单亲,他应该表达一下同情什么的吧?
“我爸也是。”林涅说。
镶妩瞠目结舌。
相似的家庭模式,不同的是,林涅的父亲人品很好,虽然当初林涅没判给他,但他总是尽力争取和林涅相处的每一个机会,寒假暑假都恨不得让林涅一直跟在他身边。林涅也一直和继兄相处得挺好。直到今年夏天,爸爸带着林涅到继兄马上就要入读的大学参观,又找到在这里任教的昔日的同学巨细无遗地询问方方面面的事情,完全是一副操碎了心的二十四孝老爸的样子,但问题是,他在为别的孩子操心。
从血缘上来说,他不是他唯一的孩子吗?林涅从未感受到这么沉重的失落和伤感。
他偷偷溜了出去,然后看见了镶妩像小精灵一样在花树下捡花瓣的画面。
受到伤害的心绪因此被治愈了。
镶妩不会知道自己竟然产生过如此神奇的作用,她在林涅偏激地认定整个世界都是丑陋的时候,向他展示了一个角落的美好。
林涅陪镶妩一起步行回家,路上聊起小时候最怕被别的小朋友知道自己是单亲。
“觉得自己会被看不起。”
“我也是呢。”
“不过幸好现在长大了,不在乎这种事了。”
“是呀。”
真的是这样吗?林涅和镶妩都知道对方说的是倔强的谎话。也许有一天他们真的会不在乎,但那一天也许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来临。
之七、少年的日记
情况发生了一点点小小的变化,林涅和镶妩这两个低调不爱扎堆的孩子,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很有默契地等着对方。
其实能一起走的路途很短的,就是从教学楼到学校的大门口,出了门就要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但就算只有几步路,只要一起走了,还是觉得好开心。
有时说话时镶妩会转下脸,然后看到林涅专注凝听的表情,他实在算不上多好看呀,可是……镶妩想起妈妈说过她的初恋,很平凡却有着晴朗的气息。
林涅其实也是这样的吧,他的好不能用“美”来形容,就像你不能说太阳很美一样。
一天放学的时候,镶妩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回来,镶妩发现教室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林涅的座位也是空的,不过他的书包仍在,课桌上还有一个摊开的本子,镶妩以为是课堂笔记,走过去随手拿起来看了看。
“‘做最好的自己’被认为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但是当我们朝这个目标努力时,却是按照别人设定的标准在修正自己。正如整容业畸形的蓬勃发达一样,削足适履地改造自己,只为让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美丽的人?这不荒谬吗?为什么不能接受本初的自己,那个最为天然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听从自己的心意去过真正适合自己的生活?哪怕开个卖包子的小铺子呢……”
镶妩完全看傻了,她没想到林涅还有这么思辨的一面。要是她妈妈认识他的话,搞不好会和林涅结成忘年交吧?
“呃,你为什么看我的日记?”林涅不知何时又出现了。
“我……”镶妩一下子涨红了脸,她真的不是故意偷窥的。“对、对不起。”镶妩赶紧将本子阖起来递给林涅。
林涅却推回来。“给你看。”他很干脆地说。
什么嘛,镶妩有点不敢相信地捏着笔记本,这是他的日记呀,就这么送给她看?他到底是有多信任她?“那个……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忽然肚子痛,去上厕所了呗。”
这个也说给她听?这到底……到底是有多信赖她呢!镶妩好不容易转为正常的脸色又开始飞红。
“语文老师找你干什么?”
“哦,她有本书借不到,问我妈妈有没有。”
晚上回到家,镶妩用最快的速度做完作业,然后拿出林涅的日记本,仔细地平摊看,然后用读圣经那么慎重的态度读了起来。
读了一会儿镶妩就明白林涅为什么会那么坦然地把日记本借给她看了,他很少记录日常的琐事,大多都是片段的思绪,有时就是随手勾勒的小花小草的图案,或者是一些他喜欢的名言警句的摘抄。直到8月19日这天,林涅写道:“和爸爸陪大石去参观大学,爸爸和大石肩并肩走在前头,我却被拉在后边,像个外人……对面的那个女孩子正弯腰捡着地上的花瓣,这应该是五岁小丫头爱*事吧,可是她这么干竟然毫无违和感。”
看到这里,镶妩的脸又涨红了。心不知为何噗噗跳得极快,像是催促着她赶快翻页,看看林涅对于她的第一印象还写了些什么。
“女儿呀,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暴雨哦,妈妈来和你挤一挤好不好?”
又来?!
镶妩不得不把日记本藏起来,然后再也没有机会拿出来看了。第二天在学校,虽然心里痒痒的,但害怕上课偷看被老师没收,课间看被别的同学发现,镶妩始终不敢把日记本拿出来。到了放学的时候,镶妩不得不把本子还给林涅。
虽然知道如果她提出想多留一天,林涅一定会答应。但,这是多么不矜持的要求呀,镶妩说不出口。
之八、林涅的目光
十一月的一个星期天,大型超市里客人穿梭来往,出口处警报器响起时,很多人都吓了一跳。
穿着不合身的半旧男士衬衫的大男孩被保安很有礼貌地拦住:“小伙子,可能是我们机械出故障了,不过请你到我们办公室去一下,好吗?”
微驼着背的少年傻头傻脑地任人摆布着,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飞速冲过来,推开保安,抓起少年的手,一路狂逃而去。
一直逃到远离超市的小巷,镶妩一边捂着肚子大喘气一边向身后确认还有没有追兵。
刚才在超市的时候她一直跟在林涅身后,最初看到林涅出现在她家附近这家超市她还很纳闷。“难道他来这里徘徊想和她偶遇?”她还有点厚脸皮地这么推测着,后来看到林涅拿了一瓶洗发水也不付钱径自就往外走,镶妩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是忘记了吗?
“你发什么神经呀!”镶妩生气地向林涅低喊。
林涅嗫嚅了好一会儿:“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
看着林涅怯懦又愧疚的样子,镶妩除了气得跺脚,也无计可施。她拽过林涅的背包,把那瓶洗发水拿出来狠狠摔在地上。“下次再这样,我和你绝交!好啦,去我家吃中饭啦!”
离开小巷走出没有多远,林涅忽然定住脚步。顺着林涅的目光,镶妩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比林涅要高大一些,但五官轮廓什么和林涅有八成相似。
“爸。”
“哎呀小涅我说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我特意出来迎你的。这位是?”
“我同学。”
镶妩赶紧说了声叔叔好。
就这样,林涅被他老爸领走了。而镶妩也一下子明白了一切,林涅在那家超市失常的言行是故意为之的吧,因为他父亲就住在附近,他想要赢得他的关注。就是这么简单以及愚蠢。
林涅走开几步后忽然又折身返回来:“我和我爸说了你邀请我去你家吃中饭了。”
“好啦好啦,其实也没特意做你那份,你还是去你爸爸家吃吧。”镶妩很能理解林涅其实更想去的是他父亲的家。
“那,不好意思啦。”
“嗯,对了,林涅,你老爱穿的那些旧衬衫都是你爸爸的吧?”因为林涅父亲正含笑在不远处望着他们,镶妩不得不加快语速,怕他多等。
“嗯。”林涅露出了窘迫的表情。 镶妩忽然想到妈妈说过的,父亲的缺失对成长中的男孩子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影响。“你穿着超帅,超洒脱。”镶妩一边说一边还用力拍拍林涅的肩膀加强肯定的口气。
林涅终于露出了很微小的一丝笑容。
目送林涅父子离开后,镶妩又回到那个小巷,捡起被她摔在地上的洗发水,擦干净,然后又去了超市,找了一个收银的柜台。
“我刚刚不小心误拿出去的,现在来补钱。”
虽然被收银员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但镶妩一点都不在乎。
她很高兴她可以替林涅做这些。
之九、风中的奔跑
空气中每天都多出一丝凉意,预示着冬天的即将来临。体育课上老师安排测长跑,林涅很“辉煌”地一连摔了三跤,老师大概怕他直接摔残了,将他罚出跑道。
在一旁自由活动的女生们指指点点向林涅窃笑。
你看,大家都不觉得林涅是优秀的,女孩子们肆无忌惮地嘲笑他。可是,镶妩只要看见林涅,哪怕隔着很远的距离,眼睛都会觉得温暖起来。
林涅靠着一棵大梧桐树休息,阳光像金色的碎屑洒落在他肩头。
“你还能表现得再蠢点吗?难道真的长了两只左脚吗?”明明心里是关心他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刺耳。
“谁会长两只左脚呀?”林涅咧嘴傻笑,“不过呢……”卖关子停顿的时候,他忽然开始脱鞋,接着又脱袜子。
“喂,你干吗?”镶妩下意识地向后避了避,还好没有意料中的臭味冲鼻而来,林涅的脚很大,但是很干净,趾甲都修理得短而整齐。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货没足弓呀!“你、你是平足呀!”
“嗯,超平的。”林涅一边说一边笑,好像这是多大的优点似的。
那她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要指望他和她一起在风中追逐奔跑,上演电视剧里常演的那种浪漫画面了?镶妩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这样的念头。也不知为什么,面对林涅的时候,她的大脑总会莫名脱线,产生种种匪夷所思的想法。
镶妩用力咳嗽了一下,希望可以把脸红咳掉。
“其实平足也没什么了不起。”镶妩说,“至少我们都还四肢健全呀,很健康呀,也没有发胖,也没有长痘痘,也没有很笨怎么努力成绩都还很差,我觉得我们都还挺好的,家庭有点不完整,是个缺失没错,可是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
这番话镶妩其实已经酝酿了颇长一段时间,那次看见林涅跟着他爸爸一块离开时,他的因为穿了过大的衣服而显得孱弱没精神的背影,镶妩难过得一塌糊涂。那一刻,真的好想冲过去用力抱住他,就像抱住一只伤心的大狗狗那样,然后用力拍拍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林涅望着镶妩,他像是嫌阳光刺目那样,抬手遮了一下额头,他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镶妩不知道林涅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心里有点焦急。“就拿这个当做考验好了。” “什么考验呀?”林涅的语调听上去像在嘲讽。
镶妩更急了,不假思索就说:“就是天上那只很大的神仙在考验我们呀。”
林涅愣了一下,爆笑起来。
镶妩恨不得一拳直接把他打哭。
“谢谢你。”虽然笑意还像从破了洞的口袋里跌出的硬币那样,时不时迸出一点,但林涅真的不是在取笑镶妩,他只是觉得她太可爱了。这么苦口婆心地和他交谈,是怕他像上次在超市言行失常那样,误入歧途越陷越深吧。
“谁要你谢呀!”镶妩嘴硬说,同时站起来准备走开,林涅却在这时直起身,拥抱了她一下。
短促得像没有发生过的一个拥抱。
“谢谢你。”林涅再一次说。
他不会变坏的,因为有这样可爱的一个女孩希望他不要变坏。
之十、遗落的光芒
冬天终于来临了。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多,一场接着一场。镶妩再次厚起脸皮向林涅讨来了他的日记本,她终于有机会看完8月19日这天的日记了,关于林涅对她的第一观感。
“我觉得自己的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心情又一点点亮堂了起来,这女孩简直就像太阳遗落的一束光束,只是为了照亮我的心灵,而出现在我的眼前的吧?”
镶妩一遍遍地看着这段描写,其实呀,林涅不也是另外一束只为她而存在的太阳的光芒么?因为呆萌温和的他,她才会彻底改变对男性这一个群体的看法呀。和爸爸冷战了一段时间后,镶妩答应再次见他,结果看到了一贯趾高气扬以社会成功人士自居的爸爸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是那么害怕再次惹镶妩不高兴,但这并没有令镶妩扬扬得意,而是让她觉得难过,她想她终于明白爸爸在她面前为什么总是不遗余力诋毁妈妈,因为他怕他在镶妩心中没有地位,他是因为心虚所以才做出攻击的姿态。
说到底,爸爸还是爱她的呀。
镶妩原谅了父亲,林涅不会知道自己竟然产生过如此神奇的作用,他令镶妩能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待和理解她的父亲,体谅他的苦衷和难处。
“小时候最怕被别的小朋友知道自己是单亲。觉得自己会被看不起。”
“我也是呢。”
“不过幸好现在长大了,不在乎这种事了。”
“是呀。”
是真的呀,这一次他们都没有自欺欺人说大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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