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念在家山》作者孙重人于2021年十大好书评选现场
这本20万言的新著《所念在家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3月出版，我已在此前得到了电子版通览，读之兴味盎然，浮想联翩。起因有二，其一，这是一本小城的自然文化杂记；其二，这小城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写城市早已有之，大约二十年前，我和陈秉安等4人，就受命采写了一部相关深圳的报告，迟至2008年才由中国青年出版社以《青春的城市：深圳》为名出版。近几年，给城市立传已经蔚成大观，直接冠以传记之名，如《北京传》《深圳传》《海南岛传》……以一个三线小城作为书写对象的书籍不多，孙重人的《所念在家山》写的是江西宜春，兼及赣西周边的县镇山川，是一部放大版的《宜春传》。此前他无论写美国还是中国西部，浩瀚邈远，那都是他乡，这个“家山”是他的根系所在，简言之，老家。此地，也是我的深深牵挂。我虽然祖籍安徽滁州，出生广东韶关，但两岁就随父到了宜春，一直到23岁离开宜春赴南昌读大学，在赣西度过了21年的青少年时光。
我自《所念在家山》的收获有三，一是唤醒了记忆，二是拓展了认知，三是增广了见闻。
先说一，唤醒了记忆。确切地说，我在16岁之前是在宜春下属的一个四等小站彬江度过的，概因父亲在彬江的一个铁路单位工作。16岁之后，我在南昌铁路局下属的宜春火车站工作过7年，干过装卸工、吊机班、总务等许多杂活儿。孙重人笔下的浮桥、骑楼、春台公园、秀江两岸……都是我们工余常去的地方。他写到：“如今行走到宜春，我怀念当年的浮桥，那是古城一种交通文化，百余米宽的秀江河道上用二十多只木船并排连接，桥上过人，桥下通航，遇上洪水期，则中间断开。浮桥除交通之功能，每到夏季，暮霭之时，人们总喜欢前往秀江河中游泳。跑到河边，衣裤一脱便跃入水中。此时的浮桥，既是一个泳者歇脚的好扶手，同时又是可供跳水的好跳台。胆子小一些的人站在船头往下跳，胆大的则攀上浮桥中间那个过船拱门，来个三米跳。”
赣西风光 图源/晶报
城市之美有多种浮现，江河的贯穿是很要紧的一道风景。犹如窈窕女子，美丽的衣裙之外，最好还得搭配一条色彩斑斓的围巾。现如今一条宽宽的江河穿城并不鲜见，若想见浮桥，已然渺不可寻。穿城而过的大桥固然气派，却不够亲近。当年我和工友最喜欢于傍晚到浮桥上纳凉，水推桥荡，宛在船上。两岸灯光暗淡，江面上三两渔翁影影绰绰，蓦然撒下一网，便见有银亮的拨刺与跳跃。偶遇一二摊贩，偷偷摸摸地前来兜售一些桃李、荸荠，那便是意外的口福了。宜春台是该城的制高点，最宜凭高远望，在我的记忆中曾是低矮的民居，灰瓦一片。如今借助作者的目光，尽收的除了新城种种繁华，还有喧嚣的沪昆高速与320国道。城市化的钢筋水泥之足履，一往无前，在日新月异眼前物事的同时，也涤荡了依稀市井，欸乃乡愁。
再说二，拓展了认知。宜春虽然地处一隅，我在宜春工作那时，却也得知聚集了不少文化人，如版画家（兼漆画）谢牛，1959年毕业于上戏舞美系，曾在部队从事舞美工作——他后来升任江西省画院副院长，更钟情水墨和水彩，我写过一篇印象记《感受谢牛》。如作家杨佩瑾——也是军旅出身，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即出版过长篇小说《银色闪电》《剑》《霹雳》，时任宜春地区文联主席，后来升任江西省文联主席、作协主席。巧的是，杨佩瑾更早曾在南昌铁路局报社当过记者，只不过我那时刚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到了1986年，他的儿子、如今的青年作家杨剑敏上大学，又成了我的学生。我知道杨佩瑾当年曾请诗人、翻译家屠岸来宜春。我读过屠岸留下的游记，宜春在诗人笔下，跃然生动。
《所念在家山》所展开的历史人文地图很宽阔，如晚唐诗人郑谷、名相李德裕、心学大师王阳明……唐朝诗人灿若星汉，郑谷当然无法与大家比肩，但他的“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也是脍炙人口，流传久远。今人耳熟能详的“一字诗”也来自郑谷，僧人齐己携诗来谒，谷读其《早梅》“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句，乃曰：“数枝非早也。末若一枝佳。”齐己不觉拜倒曰：“我一字师也。”晚唐名相李德裕，死后被追封为卫国公。此前，因唐王朝的“牛李党争”，主张革新的李德裕在党争中失败，唐文宗太和九年被贬为袁州（宜春）长史（幕僚，亦称别驾）。当年，王阳明到江西平定“宁王之乱”，在此聚集各府县士兵，征调军粮，制造兵械船只，得到民众大力支持。心情大好的王阳明，亦登宜春台吟诗：台名何事只宜春？山色无时不可人。不用烟花费妆点，尽教刊落尽嶙峋。迄今宜春城中还保留着一条阳明路。
赣西风光 图源/晶报
宜春的水好，闻名远近的南庙豆腐便是来自好水的烘托。
除了一条清澈的秀江，作者笔下：“泉、井、池与宜春这座城市始终不离不弃。宜春也曾是一座泉城，虽不如济南、无锡那般叫得响亮，但特色鲜明。宜春之泉是老百姓的生活之泉，城里到处都是泉井，从独眼井、双眼井、三眼井、四眼井到五眼井，甚至七眼井。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这些井水是人们的生活之井、生命之井，是真正的自来水。碧泉涌珠，人们的饮用水来自井里，妇女们在井边洗菜洗衣成为一道景观。”
好的“家山”一定包括了好水，读毕《所念在家山》，信然。
还说三，增广了见闻。一部优秀的行旅杂记，总是在一路景观摭拾的过程中，予人以更多的知识性燃点。前不久读杜欣欣的《此一去万水千山》，作者感受到的非洲及南美，于我均未履及，纸上得来亦觉珍稀。孙重人笔下的宜春，包括这个地级市下属的奉新、铜鼓、万载、宜丰、高安、靖安……以及隶属九江市而襟带的修水、武宁，我都去过，但他带有人文地理的考察性质，显见得比我泛泛之游细致得多。如宜春官山国家自然保护区，因喜欢山上丰富的植被，我去过多次。国家保护类动植物猕猴、红豆杉在官山都很容易看到。作家却深入得多：“在官山，植物不但呈层次带状分布，在低海拔处，更多呈混交，高大的乔木、小乔木、阔叶落叶林，甚至针叶林和灌木都能实现共生共长。玉兰、云和新木姜子、长尾毛蕊茶、三叶赤榛、三花冬青、矩叶鼠刺、珍珠莲等纤细一些的植物，再加上藤黄檀、亮叶崖豆藤、大芽南蛇藤等藤本植物，以及生长在地面的一些矮小被子植物，灌木、蕨类、菌类、苔藓、地衣，湿地中的藻类植物，在这样一个潮湿阴暗的密林里，野性恣意，布满山间溪谷。”
作者认为，官山的植物是一个完备的、不可复制的生态系统，国内许多知名植物园，如庐山植物园都曾到官山采集野生植物。这些植物区系源起古老，如果将生态园打造成一个野生植物园似乎更好。这就不仅仅有了观察与展列，而且，有了思考与建议。增益读者见闻的同时，多了一个勾连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纬度，无疑加重了作品的厚重感。
我此前看过相关北纬三十度、 北纬四十度的著述与纪录片，《所念在家山》提出了一个北纬二十八度的概念。“北纬28度是地球仪上一条虚拟的经纬线，中国大陆，这条线东从杭州往西，横穿南昌、长沙、重庆、成都、拉萨等多座大城市，一直延伸至西藏聂拉木边境口岸出境。在真实的地球上，北纬28度线还经过阿拉伯半岛、非洲的撒哈拉，在那儿形成大面积沙漠，而在亚洲东部，受益于太平洋暖湿季风影响，江南地区气候温暖湿润，河网密布，植被繁茂，多座名山，如黄山、庐山、峨眉等都分布在这条线上，或该线附近。”
无疑，宜春也在这条二十八度线上。曾经以一条“一座叫春的城市”广告语轰动一时的宜春，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独特的自然地理、城乡景观和民俗风情，吸引更多的家乡人与背包客。春分时节，读毕《所念在家山》，我瞬间有了束装就道、按图索骥、重回宜春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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