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太白星官屡欲盗窃织女侍婢,及今日遭谪,私心甚幸之,本意令歌儿星桥暗算,假情同太上御殿明留也。星官打听梁玉清、卫承庄,时常系他赍锦入朝:“天孙此贬,必定朝夕不倦。不越月,笥有馀锦,定是此二人赍解。候其锦入天储,赍纱东转,我从道中窃之。鬼神不测之机,俾天孙只道禁中留止不来、天帝只道锦房理织不往也,彼此亿度,一时必不究问。若寻访时,芳葩丽萼,老夫俱已扳折殆尽,区区败叶残枝,任其收转,岂不美哉?”筹画已定,令侍从数十在途中打探,去时不可拦阻,转时始可施为。侍从得令,径来途中打探,不越旬馀,果见梁玉清、卫承庄二宫人解锦入朝。星官见之,欣欣谓侍从曰:“老夫为此二妙人,旬月间已沾沐渴病。二日之内,必转回时,只道天衢接巡兆马,彼必不疑。汝等挢担上肩,尽今日气力,直送至小仙洞[1]逃躲。”
[1]小仙洞,洞明星,即大熊座83。
本日候至日中时分,二宫人果赍纱东转,仆从众人趋前迎曰:“我辈是天衢接送夫马,在此更夫。”梁玉清曰:“妾从此往返数次,俱未见汝等接送。”众人曰:“奉太上差委,送巡河使到周天三百六十五度,经年方返,故今日得来供职。”二人信其是,发回原夫,许之扛抬。挢担上肩,奔走如飞。玉清曰:“生力夫勇猛壮健乃尔!”承庄曰:“长行须养其力。似此迅疾,认草不真,眼界中全非昔时山水。”夫子曰:“李太上不是取予脚力健,如何差往周天?管教今日到得中天去处,美满团圆!”玉清曰:“天河之东,如何说是中天?”夫子曰:“小人说左了。”黄昏时分,到一去处,景致十分佳美。有古词为证:
背靠层峦耸翠,面朝带水洄潆,
闾阎扑地揽迷津,犬吠鸡鸣四境。
古柏森森似盖,乔松冉冉如云,
潇潇菉竹响琅琳,桂馥兰馨荷盛。
满架荼蘼扑鼻,数株菡萏薰心,
牡丹茉莉菊铺金,
蔷薇海棠,得与山茶并。
桃李栗榛广有,枣梨杏柰克盈,
莲藕泥中切玉,枇杷叶里垂金,
百般果核称人心。
梧桐甘蔗洞庭霜,
成熟时临,唯唯东君命。
更有细旃广厦、古画云屏,
幽雅情怀剩。
绣褥翠裀闪闪,锦衾琅簟荧荧,
中间只少话知音,不亚蓬莱胜境。
二婢谐缘玉清、承庄看见不是河东,问曰:“此是何处?”夫子答曰:“此蓬莱小仙洞。今日天晚,权此借宿,明早又行。”二人步入堂中,见灯烛荧煌。太白金星头戴金冠,身穿法服,足履星鞋,欣欣出堂迎接,谓曰:“玉人临降,偿满前缘,诚不知春来何处?”二人怒曰:“妾认得汝是太白星官,无得越礼!”星官曰:“玉人自比天孙何如?”二人曰:“妾乃天孙侍婢,万分何敢望其一二?”星官曰:“汝既识我是星官,与牛郎比较何如?”二人曰:“牛郎何能及君也?”星官曰:“玉人既自知不及天孙,又知牛郎不敢望我,贵天孙且配贱牛郎,贵星官取不得贱侍婢?”玉清二人曰:“星官既欲婚我二人,也须禀明天帝,控问天孙,安得途中剽窃,为苟合之行乎?”星官曰:“月下老曾云,我与二卿有夙缘。待欲禀明天帝,必不与;控问天孙,必不从。善化不足,恶化有馀,不途中剽窃,夙缘怎够得偿?”玉清曰:“天帝宫人,星官敢生兼并?”星官曰:“下界秦皇,尚兼并六国,偏我星官兼并你二人不得?”玉清曰:“今日如此,后日如何?”星官曰:“照牛、女事例,只是谪贬。我巍巍星官,尚肯担错受贬;汝卑卑婢妾,独不肯担错而受谪乎?”说得二人垂泪无言,左右从旁赞之,星官得谐所愿也。有诗为证:
星桥获睹女天仙,渴想饥思欲结缘。
今日途中行劫术,小仙洞里效鸾颠。
梁玉清诗:
强暴侵凌曷主张?不如擅命效冰霜。
第思公主婚刍牧,妾赘星官理不妨。
卫承庄诗:
事到头来不自由,非干背主觅风流。
遭渠暗算成婚配,且把前生宿愿酬。
七姑结义且说天孙在河中织锦,越旬日不见梁玉清、卫承庄回报,思曰:“必是圣上留住宫中,别有调遣。”置之不问。河中时有七姑仙[1]来访谒天孙,天孙罢机杼,殷勤迎接,待为女中上宾。七姑曰:“仙子金枝玉叶,妾等裙钗贱质,承延揽,隅坐足矣,何敢妄自尊大?”天孙曰:“平交不论贵,况旷职刑人,惟恐诸姑不齿,一上座何足为太?”七姑曰:“贤哉,贤哉!”遂肖月形团圆而坐,天孙令侍婢进茶。
[1]《晋书•天文志上》:“东七星曰扶筐,盛桑之器,主劝蚕也。”七星,天琴座16、HIP92689、HIP92549、天龙座51、天鹅座κ、ι、θ。
七姑问曰:“公主妙坐几何?”对曰:“月望有奇。”随问诸姑庚甲,对曰:“较公主差长二春。”天孙曰:“触网刑人,获睹仙容,倘不屑越瓦砾,愿结为金兰姊妹。”七姑曰:“野鹜[2]不是凤凰之侣,楠楩[3]肯克樗[4]栎之坛?所谓冀北空群[5],驽骀增价也。”天孙曰:“辱命,辱命。”本日遂焚香对天,结为姊妹,誓缓急相扶持、危难相救护。以年齿叙尊卑,七姑年长,分且居姊;天女年幼,分宜居妹。张筵相待,各道平生。有诗为证:
七姑邀约访天孙,忙罢机梭礼度温。
忘贵延宾称淑善,缔交姊妹齿年分。
七姑助织[2]野鹜,绿头鸭。
[3]楩,香椿(壮语合音)。一说,即猫尾木。《汉书•司马相如传上》注:“楩,音便,又音步田反,即今黄楩木也。”楩,鞭也。《玉篇》卷十二:“楩木似豫章。”《山海经•西山经》注:“豫章,大木似楸,叶冬夏青。”
[4]樗,臭椿。
[5]《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群邪?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群无留良焉。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
七姑感天孙贤淑,不爱片长寸善,时常来机房相助织纴。天孙虽有众多侍女,何能及七姑巧妙?一日,天孙谓七姑曰:“妹子侍婢梁玉清、卫承庄,巧妙十得六七,此辈十中未及一二。但彼二人前令他赍锦入京,服命旬馀,不见转回,想皇上留住宫中,欲难我成个好人也。今日睹诸姊奇巧,出妹十倍,小妹当为玉清、承庄北面诸姊之侧也。”七姑曰:“只恐花样不同,不入贵人眼目。”天孙曰:“罪大,罪大。”
天孙得了七姑仙为羽翼,付托有人,自得以兼理他务。一日,将天帝所谪诏书对众姑宣读,忽然眉促春山、眼垂夜雨。众仙姑见之,其情可矜,亦有哽咽不能言者,慰之曰:“妾辈未缔金兰,闻仙子有难,还当救援,况今日情逾骨肉,盟誓昭昭,敢不效涓埃为妆前使!”一姑曰:“独任则棼而难效,分任则简而易成。将诏书内责备一一为贤妹分理之,管教职业优崇、凤鸾配合!”天孙曰:“得此,感佩无极矣!”
姊妹同心利益多,诏书宣读泛秋波。
七姑义感为分任,绩报天朝凤交和。
披捉星官七姑相谓曰:“分任不在托诸空言,贵见诸行事。既欲下界旺,元蚕免于寒,须更番四方幽赞。务令桑叶茂,则蚕生盛;蚕生盛,则丝缕多。帛有所出,一夫不授之寒矣。至于赐巧人间,乃其馀力也。上下服勤有常,不行之数年,可为永例。”天孙得了众人分理,所以杼轴不空,源源得供在笥之献。天帝缘此得知梁玉清、卫承庄二侍女途中遇变,诏刑法司拘问抬送原夫。原夫诉以途中遇新夫更换情由,天帝曰:“此必彗孛为祟。”诏太史占验是何星孛,太史奏曰:“诸星供职惟谨,惟星官不在躔度。”玉帝怒曰:“此老儿盗窃无疑也!查彼逃藏何处?”太史曰:“潜藏小仙洞。”帝遂命五德神[1]领法典捕之。星官闻其拘提严紧,遂舍二女逃归本位。卫承庄畏刑,独自逃去。惟梁玉清莫知所逃,为五德所执解。见玉帝,玉帝鞫得其情,以法绳之,遂贬为北斗掌春,其冬配与河伯行水。金星盗窃二侍女,在洞中仅仅四十六日,果如月老所云。
美貌从来解动心,星官也自犯凌侵。
天孙侍婢遭渠窃,事在强秦迄至今。
[1]《太平经•戊部之四》:“此四时五行精神,入为人五藏神,出为四时五行神精。其近人者,名为五德之神,与人藏神相似;其远人者,名为阳历,字为四时兵马,可以拱邪,亦随四时气衰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