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
【唐】李商隐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这是一首咏史诗,大致写于唐宣宗大中十一年(857),作者游历江东,路过隋宫遗址,有感于朝代变迁,因赋此诗。隋宫在此指隋炀帝在扬州建造的行宫。隋炀帝于大业元年(605)开凿大运河通济渠,从洛阳可直达江都(今江苏扬州),沿通济渠筑离宫四十余所,江都宫尤为壮丽。隋炀帝从大业元年至十二年(605—616)三游江都,每次随从二十万人。他乘的龙舟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起楼四层,其跟随的大小船只数千艘,船队前后长二百余里,夹岸骑兵护送,旌旗蔽天。沿途百姓供给负担沉重,给人民造成巨大灾难。本诗借古讽今,批评隋炀帝荒淫乱政,且又至死不悟,最终亡身覆国,以此为唐王朝警鉴。
这首借古讽今的作品没有沉陷在历史史实中一味怀古,而是选择典型的景物和事件揭示隋朝灭亡的原因。全诗结构严谨,对仗精巧,气势恢宏,节奏顿挫有致,将冷峻的讽刺与深沉的感慨融合,具有深刻的说服力。
首联“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起笔就展现出一幅华美的长镜头:长安城紫泉南边的宫殿,深锁在朝烟暮霞之中,而皇帝却想用过去的芜城扬州作为帝都。隋炀帝厌倦了宫中的生活,经常游历天下,要去扬州寻欢作乐,并打算将它变成帝都,可见隋炀帝追求豪奢生活的贪欲。首句巧用“烟霞”,从侧面描绘出长安宫殿巍峨壮丽奢华,而这都不能满足帝王穷奢极欲的愿望,强化了讽刺力量;到扬州吃喝玩乐已经很不像话,竟然还要把它变成皇都,此又是第二层递进笔法。而第一句又为第二句蓄势铺垫,这样,层层勾连张引,显示出作者高超的技法。
颔联“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宕开一笔,用假设的构想来进一步写隋炀帝的极尽奢靡、无法满足的贪欲:如果不是隋朝的玉玺(象征政权)落到了有“日角龙庭”的天子相的李渊手中,那么隋炀帝的龙舟想必定要一直游到天涯海角了。实际上当时隋炀帝已经开凿了八百多里的江南河,准备从扬州渡江南游会稽,只是还未实现。大业十二年(616),隋炀帝第三次南游江都。次年,李渊在太原起兵;十四年,隋炀帝被宇文化及所*。此联在首联基础上更进一层,批评力度进一步加强。此外,李商隐诗歌中常常运用借代的修辞,不但新颖,而且言简意赅,意象优美,如此联中的“玉玺”“日角”“锦帆”。
颈联“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选择隋炀帝在位时两件最荒唐的事件来以点带面。大业十二年,隋炀帝在东都景华宫动用大量人力捕捉了许多的萤火虫,以便夜出游山时放飞它们,用以照亮山谷。扬州有放萤苑,据说也是隋炀帝放萤之处。萤火虫生长在腐草之中,所以古代有“腐草为萤”的说法。这里说“腐草无萤火”,既是嘲讽萤火被隋炀帝搜尽,至今连腐草也不能复生萤,又是慨叹荒宫腐草、萤火绝迹,满目幽暗凄凉之境正映衬着隋朝的衰落。第二句则是叙述了隋炀帝在开通济渠时,沿堤一千里,全部种植垂杨。而现在,隋堤上的垂柳上只有乌鸦在上面栖息聒噪,再也没有当年锦帆相接、旌旗蔽空的景象。一“无”一“有”两相对照,突出讽刺力量。今日的“无”,正透露着往昔的“有”,也暗示着昔日隋宫的繁华现已成为一片乌有;今日的“有”,却比之前什么都没有的“有”更令人感慨。“于今”对“终古”, “腐草”对“垂杨”, “无”对“有”, “萤火”对“暮鸦”等,结合极其紧密,构思极为精巧。
尾联“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又做一假设,用反诘的语气,彻底把隋炀帝讽刺到底。意思是,如果隋炀帝与陈叔宝梦中相遇,难道好意思再请陈叔宝吟诵《后庭花》吗?言外之意,杨广虽目睹了陈叔宝荒淫亡国的事实,却不加以吸取教训,终导致国家覆亡。陈叔宝与隋炀帝同以荒淫著称千古。隋文帝开皇九年(589)灭陈,陈叔宝投降。《后庭花》是陈叔宝所作的反映宫廷淫靡生活的舞曲,被后人斥为“亡国之音”。而隋炀帝既纵情吃喝玩乐,又迷恋亡国之音,终于重蹈陈叔宝的覆辙,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作者将隋炀帝生前的梦境直接转化成死后的相逢,这一构思巧妙有力,更能强化讽刺力度。嘲讽了隋炀帝不但生前紧赴亡陈之后尘,连死后竟也相随陈后主于地下;不但活着的时候做梦都醉心于《玉树后庭花》这样的靡靡之音,就连死后也迷恋声色,昏庸之本色丝毫不变。“岂宜”二字,轻描淡写中寓有冷峻的讽刺。本首诗的精彩之处在于巧用典故,造句精巧,将深刻的讽刺和深沉的感慨融合无迹。但这还不是作者的最终用意。既然隋炀帝不以陈叔宝为前车之鉴,那么当代的统治者又不以隋炀帝为鉴,岂不照样亡国?那么将来,唐王朝的统治者在地下与隋炀帝相遇,也还是不好意思提起隋炀帝的穷奢极欲啊。
作者处于中晚唐时代,唐朝的统治已经因为无限制的豪奢早已露出败亡之相。所以,李商隐的警语并非危言耸听。为了起到警醒的效果,作者用层层推进之法,极尽讽刺之能事,步步为营,层层剥笋,借古讽今,表现出无可辩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