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顶 山
大堡子山是名山,圆顶山则无名。两山一南一北,都在礼县永兴镇境内,因有秦人的高级墓葬被发掘,从而形成对于历史是地标,对于先秦文明是守望。
正是出于这种强大气韵的诱惑和一山熟一山生的好奇,结果就有四寻圆顶山。
01
首寻其实是查明圆顶山的具体位置。对于大多数人,圆顶山只知道在河对岸,但不清楚是那个山头。端午节这天,午后的天空,乌云似正在猎捕大物的巨蟒,翻滚扭动,顺着南山逆水前行,大堡子山一直陪在左耳侧。过龙槐,就见到漾水和西汉水搅在了一起;经赵坪,突来个圆圆的山头,感觉就是圆顶山但不想确认,就接着往前走。
路很宽阔,边溜达边胡思乱想,不觉中随路就拐上一便桥,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再一拐,就进了一街道。街道老旧,两边铺面杂乱楼房高矮不齐,路边上尽是买东西的摊点,有多种水果,有大烙饼、擀面皮、粽子、凉粉等各类小吃,各种鸡鸭猪羊肉,有生肉也有熟肉,但以熟食为多;多个香包红线的小摊点,很吸眼球。这里今天逢集,是端午节的集市,格外热闹。路边挤占的摊点、随停乱放的车辆、流动的人群,让这条曲弯的街道异常饱满,却也发现车辆已经不能走动,但大车小车还都在往里钻。这总是条要道。这时有大雨点子砸下来,激起人群涌动,整体街道中间被车塞满,摩托车在四处钻空。车都不在动弹,里面的人打开窗熄了火伸出头来,大声指挥着摩托车,声音有本地口音,也有异地口音。一静一动,一里一外,让人有些恍惚,竟不知何地?更不知何人?一种全新的陌生感让人兴奋,更让人飘忽。
盆泼大雨瞬间漫过路面,街道瞬间变得宽大,热闹瞬间归于宁静。车在流水中开始通行,走出这条街,变成整齐的新街,统一的仿古风格,这能肯定是西和长道,曾路过两次。那个山头也出现在眼前,像圆圆的胖孩子。大雨中的长道有了另一番滋味,两个古城门,东门提名长道,南门曰西城。
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干净的街道转了几个来回,刚才的那条街再没有寻到,恍惚一直到赵坪村才回到熟悉的地图上。那热闹的街市,吵吵嚷嚷的人群,还有瞬间消失的繁华,觉得是走进古西垂秦人的城邑,那是秦人生活的真实模样。
02
再次来是个早晨,直奔那个圆山头,经打问就是圆顶山。进入赵坪村,过爷池村,上山再走一程土路就到。
山的主脉从南山悠缓而来,与大堡子山一样山头昂然抬起,后徐徐入水,山顶的圆弧确实规整。圆顶处建有庙宇,站在庙门,西汉水带着粼粼金光而来,祁山堡就是一座金塔压住这条飘动的丝带。守庙人是龙槐本地人,不清楚因何建庙,也不知道秦墓的事。查了查,墓葬遗迹在山下第二层方土台上。
站在山头,横卧在前的北山有力地回揽,最终大堡子山锁住了势头,形成南北环抱,西汉水和漾水河相会于脚下;左侧伸出龙槐一山,右侧也伸出不知名的几条山脉,前后有序,扑入水中。上有祁山堡,下有大堡子山,眼前绿野开阔,水波微动,悠然祥和之气正如升起的薄雾,罩满阳光下的大地。寻圆顶山,绕不开大堡子山,这不仅仅一个是王陵、一个是贵族墓的问题。站在大堡子山,看到的是挥动的战旗,纷飞的箭雨,驰骋的战车,滴血的宝剑,而这里看到的是碧绿如茵的块块方田,缕缕升起的炊烟,啃草的马群,洗衣的少女,还有泥土里钻出来的情歌。两山展现了秦人截然不同的两面。大堡子山写散文比较合适,而圆顶山可以写散文,更适合写诗,最适合写情诗,就如秦人诗中的伊人,蒹葭苍茫处,立于水一方。美得沁心动魄,美得销魂千年。
太阳愈是焦躁,但还是没能荡去心中的雾雨氤氲,坐在苹果树遮阴的土埂上,有风、有鸟鸣、有蚂蚁从树叶上滚落的轻动,就写下自认为诗的文字:
每一个从远处奔来的大山
只要洗把脸,就会抬起头
诉说一个事实——秦祖弯弓上马
酒洒西垂。
风把两河江水带上山顶
只有爬满树枝的青苹果知晓
圆顶山,固守在这里
晃动烟雨就能回到西垂
也许,多少个这样的盛夏早晨
山上守城的士兵,正望着
岸边洗衣的群群秦女,
奔腾的骏马。正如此刻的我
望着炊烟从两岸不断升起
西垂的一切
又将随着烟尘归去
有君王和大臣葬守的地方,定有舍有城有江山,史书明记的秦西垂宫本地学者推测就在永兴这里,更有具体的判断就在红土嘴的山腰。西安素有“八水绕长安”之谈,民间也有“三龙归海”之说,此地也是曲水缠绕,群山顾盼,真有些气象。决定去北山要再看看清楚。
03
只要在永兴先秦文化的区域内,任何遗迹古存都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黄金寺藏在北山深处,享有盛名,何况离两山都很近。于是去黄金寺远瞧圆顶山,成为必选。
友好村分山顶和山麓两部分,黄金寺就在两者中间的山腰。山坡较陡,山门因台阶数多而高大巍峨,内院有数块石碑,积有枯枝残叶,过于寂静又树影浓密显得有些阴森荒凉。寺前有条大沟,满沟枝叶尽遮,也斜出条山梁,挡住了视线,让黄金寺处在离尘世即近即远的恰当位置,这是佛家的半隐。一块牌匾上四个字写得很好,就是认不准,念“正派眼藏”意不通,后查为“正法眼藏”。寺后是块墓地,埋着几代主持,有塔形建筑,叫什么就不知了。
直到山顶,才发觉那道山梁还是有遮挡,虽能看见圆顶山,但不是正面,大堡子山却视角正好。山顶有人家,鸡、狗、猪、牛、羊、车聚齐。南山像无数石头摞成,一堆堆,一层层,烟雾茵绕其间,不时有一声声低沉的声音传来,让人有些惊颤,像极了影视剧中的“龙吟”。视野虽佳,但位置还是没有选好。
04
第四回选在永兴镇正对面的红土嘴,就是推测西垂宫所在地的位置。大路只通到半山腰,满山多是苹果园,偶尔也有块玉米林,但缺乏养护,杂草也很浓密,深夏的红土嘴泛着疯野的蛮力。立于山坡,对面清晰可辨,南山群峰尽收眼中:漾水河从峡谷直直窜出,永兴和长道紧紧粘连,圆顶山圆润温婉,长道突起的山头异常抢眼,南山所有山头面朝红土嘴跌入河坝,围成一个圆圈;两河水流轻缓,沿岸边苹果园成行成片,依水而下也逆河而上;新楼房齐整耀目,旧屋舍各有次序,密密麻麻,左搂右抱。南山观北山,有力、稳靠;北山望南山,有情、澎湃。此地真是一副奇景!
这样一看,大概明白了第一次遇到的街道,应就是永兴和长道的接连处,通往西和的一条捷径,正如此才繁华;低沉的“龙吟”还在咆哮,可能与南山中正修建的一条高速有关;推测此地为秦人西垂宫也是为此山形气势所折服。红土嘴的平阔有山体下滑形成的迹象,官城不离民舍,这里两河交汇,古时应该水患频发、潭泽遍地,环境极不稳定,不适合民居,多年也未曾发现任何迷踪,况且此处无险可据。秦宫适合的位置应该还在祁山堡的北侧,那里具有红土嘴没有的优势,也有说不清的古存,确存“山上有城”的记述,但都认为属于三国,这其实正如鸾亭山遗址一样,旧城之上重建新城,两种文明可能早已重叠。
没能压住,原本是想写眼前,却又回到了过去。面对眼前总写不好的自己,怎么又能写清别人的过去?所有的疑问基本上有了个交代,对自己。
圆顶山,选个微雨的春天,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