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高攀龙(世称“景逸先生”)有首诗:
“小阁凭栏莞尔,匡床拥被陶然。夜半人声何处,隔浦芦花渔船。”
闲居没事,登上阁楼远眺,在安适的床上,陶然拥被而卧,半夜醒来,听见远处芦花中渔船的桨声。
冬天早上,推开窗子,下了大雪,一树梅花绽放。
如果生活在这样的情景里,该是何等自在!
实际上,这种生活,一般人过不了。
为什么呢?
因为只要把他放进去,他马上就会动心思:
你看,眼前只是一株梅花,就已有如此境界,如果漫山遍野全是梅花,不知要高雅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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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坏了。
但凡这么一想,境界就被破坏了。
有的人真的是享不了福的,因为他的心量就那么一点。
福摆在他面前,他都享不上。
这首诗的后面几句就说到这个问题:“山人别无妄念,三茶两饭便足。种成百树梅花,此是穷奢极欲。”
高攀龙说,一株梅花非常好,上百株,就是穷奢极欲。
为什么呢?
一树梅花绽在窗前,宛然而有,不造作。
种梅的人,不是眼巴巴为等这一个早上的绽放才种的。
宛然而有,是上等境界;才欲造作,早已变得下劣。
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说: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一株梅花,不是我的梅花;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也不是我的清风与明月。
是造化的因缘,令我与梅花一时相遇,令我与清风、明月一期相会。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想种百树梅花时,早已生起造作的心,不是穷奢极欲是什么!
王路,来源:《读者》杂志2018年第20期,原标题《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