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遇见而已,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谈客”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下了一夜雨,早上还不见停。李芸担心骑电动车送孩子会不安全,起早赶去公婆店里,想开公公的车去送。
公公张树海守在店里,听说李芸要开车,老大不乐意:“你技术行不行啊?下着雨,路况不好,你可别把车给碰了。”
李芸将准备好的驾照拿给他看:“爸,我都是老司机了,你放心好了。”
张树海瞥了一眼,尽管还是不太乐意,但也没再说什么,嘟嘟囔囔的把钥匙递给李芸后,他还是不太放心,坚持要冒雨出去给李芸指挥倒车。
“往左打死,打死,刹车,刹车,哎呦喂!”或许是张树海带点焦躁的指挥,让李芸有点紧张,车在倒下马路牙子时,突然快速往左窜了一下,张树海就站在车尾靠左的地方,眼见着车冲着他过来了,他一边喊,一边着急躲开。
他正站在一个小斜坡上,那里被雨水冲刷得特别光滑,张树海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头恰好磕在马路牙子上。等李芸着急忙慌下来喊人时,张树海已经陷入了昏迷。
1
医院走廊特别安静,手术室的灯亮着,张树海还没出来。
“李芸,你过来!”丈夫张立明压低声音喊她。他的脸色很难看,声音里压着火气。
李芸怯怯地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婆婆王秀河,站起来追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我爸怎么会摔倒?”张立明皱紧眉头,瞪着眼问李芸。
“我也不知道,”李芸带着哭音说,“他站在路边给我指挥倒车,我刚把车倒到马路上,就看见他摔倒了。”
“下那么大雨,你干嘛非让他给你指挥倒车?”张立明气道。
“我没有。”李芸红着眼给自己辩解,“是爸不放心,怕我蹭了车,非要给我指挥。我难道就愿意看他摔成这样吗?张立明,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张立明也知道自己的话有点重了,又看见李芸红着眼圈看着自己,心里也起了心疼,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你哭什么?”
他不说还没事,这话一出口,李芸心里的委屈就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你是没说,但你心里保不齐就是这么想的。自从把人送来医院,妈就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说不定她也是这么想的。张立明,我给你生儿育女,任劳任怨,就落一个这种结局吗?”
她一哭,张立明立马慌了手脚,再加上李芸极其委屈的一番话,更是让他心里那丝疼立马连成了片。他一只手揽住李芸,一只手帮她去擦眼泪,口里安慰道:“瞎说什么呢,没人说你是故意的。妈那是吓坏了,她最疼你了,怎么会这么想你。”
“你刚才那么凶!”李芸哭得更厉害了。
“是我错了,我那不是着急嘛!”张立明软着声音道歉。哄了很久,李芸才止住眼泪,担心地对张立明说:“手术都做了好几个小时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张立明也十分担忧,说:“不管啥情况,咱们都得先把钱准备齐了。刚才护士跟我说,让我至少再交五万。”
“五万?”李芸发愁地叹气,“咱现在手里连五千都没有了,往哪再去凑五万啊?”
张立明也发愁。李芸自打生完孩子,就一直在家里带孩子,没收入,全家都靠他跑外卖生活,平时过日子还能应付,一旦出事就完全抓瞎。
“我已经跟经理打申请了,看看能不能从公司先借点出来,我再跟几个朋友打打电话,能凑多少凑多少。”张立明倚在墙上,疲惫地说。
李芸抬头看着丈夫,他的脸上愁云满布,眼底还有深深的黑眼圈,她心疼地摸摸他的脸,试探着说:“能不能跟爸妈先借点?”
张立明听罢,立马看向李芸,李芸不满地说:“你看我干吗,我哪说错了吗?你跟别人借钱是说借出来就能借出来的吗?你身边那些朋友,都跟咱一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谁家能几万几万的往外借?这可是救命的钱,救的还是爸自己的命,跟他借,不框外吧?
更何况,我也只是说借,没说不还。等你凑齐了钱,再给爸把钱还回去不就行了?”
张立明站直身子,叹口气,说:“你不是不知道,家里的钱都在爸手里,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呢,怎么把钱给咱们?”
“我就不信,妈就一点都不知道爸把钱都放在哪里了。”李芸嘟囔道。
“你别去找妈说这事啊!”张立明警告李芸,“爸说不定很快就醒过来了,到时候我去跟他说,要是让他知道妈背着他偷偷找钱,他又该找妈妈麻烦了。”
说罢,他拉开楼梯间的门往外走,边走边对李芸说:“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去陪着妈吧。”
李芸回去的时候,王秀河的情绪已经稳定了。
“护士刚才出来过,说手术很顺利。”王秀河看了一眼李芸,目光在她的红眼圈上停留了一瞬。
李芸心里一松,忙道:“爸醒了?什么时候能出来?”
王秀河摇摇头,说:“还没醒,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护士说,他脑袋里的血管堵了好几个地方,就算这次不摔破,日子长了也会因为其他原因破。多亏了这次抢救得及时,如果等着它们自己破,说不定人就救不回来了。”
李芸一愣,心里顿时一暖,婆婆说这话显然是在安慰她呢。婆婆并没有怪她让公公摔这一跤。她的眼圈顿时又红了,她坐到王秀河身边,挽住王秀河的胳膊,说:“妈,我不是故意的。”
王秀河拍拍她的手,没再说话。
当天夜里八点多,张树海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进入了监护室。医生说观察一晚上,明天醒过来后就能转入普通病房了。这是个好消息,在监护室里多待一天,就得多花将近一万块钱。
王秀河见张立明一直不停歇地打电话,便问李芸:“是不是住院的钱不够?”
李芸正趴在医院的椅子上,看着儿子写作业,闻言抬头看了张立明一眼,叹口气道:“护士今天让他交5万,他才借了三万多,还差一万多呢。”
王秀河沉默下来,李芸看了她一眼,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开口问那个关于钱的问题,问了也白问,张立明说的对,家里的钱都攥在公公手里呢,自打她嫁进这个家,她就没见过婆婆手里有多过100块钱过。
张树海是个守财奴还是个铁公鸡,就算是老婆孩子,他也照样能算计到一分一毛,绝不让人从他手里占一点便宜。
王秀河每天买菜都得提前打好清单,张树海要根据清单,核算出大概会花多少钱后,才肯把钱给王秀河。等王秀河买菜回来,他还要王秀河给他报账,但凡有一点出入,他就会对王秀河骂骂咧咧。
王秀河也逆来顺受,不管张树海说什么,她只管闷头干自己的活儿。
李芸跟张志明结婚后,本来是跟公婆住一起的,那时候,她已经怀了儿子,张志明觉得跟老人住的话,还能有人照顾她一日三餐。
可是,没多久李芸就住不下去了。不是因为婆媳关系,王秀河对她特别好,家里的活一点都不让她插手,还尽量地按照她的喜好给她做饭,就算会被张树海骂败家,她也还是隔三差五地给李芸买一些时令水果,不论贵贱。
凭心而论,王秀河这个婆婆做得比李芸的亲妈还要好。
李芸受不了的是张树海对王秀河的态度。那种一点都不看在眼里,把人当动物一样对待的态度。
在忍无可忍后,李芸为了王秀河跟张树海吵了一架,张树海为此对她破口大骂,说她是破烂货,让她滚出他们家。
无论张树海怎么骂,李芸其实都无所谓,她是跟张立明过日子,不是跟他张树海过,张树海没权利让她滚出张家,只是,王秀河的态度让李芸有点伤心,她虽然竭力拦住了张树海,不让他伤害到李芸,却在事后还是站在了张树海一边,让张立明跟李芸搬出去住。
说是伤心,其实是有点泄气。李芸明白,自己替王秀河反抗,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她自己不知道反抗,愿意被张树海呼来喝去,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张树海很得意,连张立明一块儿骂:“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敢跟老子叫板!”
他指着张立明的鼻子说:“带着你的老婆孩子赶紧滚!每天好吃好喝供着,还骂老子,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张立明嘴拙,尽管被气得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并不气李芸跟张树海吵架,从小到大,他看过太多次王秀河被欺负,也曾跟李芸一样,站出来替王秀河打抱不平,可他是儿子,他有责任这样做,李芸作为儿媳,能做到这一点,他其实挺欣慰的。
他气的是张树海这样为老不尊,竟然连儿媳妇也骂,还骂得那样难听。他既心疼妈,又心疼媳妇。
可没办法,谁让眼前这个人是他爹呢?
李芸不想看张立明难受,当天就收拾了东西,拉着张立明离开了公婆家。
自始至终,王秀河都没有拦一下,这让李芸替她感到可悲。
这一晃就是好几年。
如今,虽然张树海已经躺在了病床上,但积威已久,李芸也不相信,王秀河能一下子转过弯来,敢背着张树海,偷偷把钱拿出来。
看着张立明沉郁的背影,李芸更加心疼起丈夫来。
2
张树海醒来时,已经是术后第三天。医生说他各方面指标良好,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张树海身子胖脂肪厚,他摔的那一下,除了让他的盆骨有轻微骨裂外,其他都没啥大问题,主要问题还是在于脑袋里的血管破裂。
医生说除了会影响到他的活动能力外,还可能会口齿不利,表达会受影响。
李芸听了,心里暗想,这是不是就是报应?之前的张树海骂人的话张口就来,那张嘴臭气熏天最令人讨厌,这回好了,说不了话了,看他还怎么骂人?
因为要照看孩子,李芸没有在医院陪护,每天只在饭点跑一趟医院,给王秀河或者张立明送饭,也顺带替换一下他们,让他们歇一下。
嘴巴被封住的张树海,同样不好伺候,意识清醒之后就“啊啊啊”地要求王秀河和张立明给他干这干那。张立明还好,他得工作,就算被折磨,也就一小会儿的事,可王秀河得天天伺候他,没几天,王秀河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让李芸没想到的事,王秀河竟然真的从张树海手里拿出一笔钱来。
她把卡给张立明,说:“把住院费交上后,剩下的钱,你拿去还账。”她给钱的时候,就站在张树海的病床前,李芸恰好也在。
李芸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树海,却发现张树海也正在恶毒地看着她,那样阴冷的眼神,把李芸吓了一跳。
“怎么了?”张立明转头见她脸色很难看,问道:“昨天晚上我就见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段时间,家里每个人都很辛苦。他要上班挣钱,没有那么多时间替换他妈,快六十岁的老太太,没日没夜地伺候一个那么能折腾的病人,让他既自责又心疼,而李芸也并不轻松。
她要照顾孩子,还要帮忙去看顾他爸那个杂货店,还要抽空来医院送饭,帮他妈照顾病人,一个人也忙得团团转。
“要不我请半天假,你把店关了,跟妈回去歇着?”张立明说。
李芸还没说话,张树海就已经“乌拉乌拉”地喊上了,他用手指着李芸,两眼圆瞪,一听就是在“骂人”。
“都这样了,还有力气骂人,小心脑袋里的血管再崩开,到时候可就有你受的了。”王秀河走过去,一把拉下他指着人的胳膊,然后撕了一张卫生纸,利索地擦去他嘴角因为骂人而留下来的涎水。
张树海怨恨地看了一眼王秀河,倒也任由她处置,没再继续乱喊乱叫。
李芸出了一声冷汗,身子有些发虚,她扶着张立明的胳膊说:“可能有点低血糖,没事。”
王秀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张立明说:“我不累,你送李芸回去歇着吧。”
回家的路上,李芸坐在电摩后面,趴在张立明背上,说道:“跑外卖太辛苦了,你最近又瘦了。”
张立明笑道:“干啥不辛苦?再说,我也没别的本事,干这个比干别的挣得多。”
李芸沉默了一下,突然说:“咱爸那个店干杂货店可惜了,附近有办公楼还有学校,做甜品店一定能挣钱。咱找个品牌做加盟,既能学手艺还能赚钱,比单纯跑外卖强,我还能照应孩子。”
张立明听了,没说话,背却越来越僵。
李芸将脸贴到张立明的背上,手臂用力抱住他的腰,喃喃道:“现在的日子是我在老天爷手里拼命抢来的,我会不顾一切紧紧抓住,谁也不能跟我抢。”
眼皮越来越重,李芸的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楚,她只知道要紧紧抓住眼前的人,坚决不放手。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她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爸爸死了,妈妈要走,她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一刻也不敢放手。她知道,一旦她放手,妈妈就会永远,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最终,妈妈还是带她一起走了,她很高兴,尽管日子不好过,但总归是在妈妈身边。后来,她跟着妈妈去了新家,妈妈指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让她喊爸爸。新爸爸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新爸爸,不仅仅因为他总是骂她,说她是赔钱货,还因为他总是欺负妈妈。
每到月底,他发了工资后就会跟人去喝酒,喝醉了酒回来后,就拉着妈妈回屋里,然后她就听见妈妈的哭叫声从屋里传出来。
她被妈妈锁在隔壁房间里,无论怎么哭喊,都没有人理她。她很害怕,她听着妈妈好像就要死了的样子,她怕自己从此之后就没有了妈妈。
终于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在新爸爸拉着妈妈的衣领把她往屋里拽时,她扑上去抱住他的腿,狠狠咬了他一口。
新爸爸被咬疼了,一边骂她,一边狠狠一脚揣在她身上。那一脚的力度很大,正揣在她的肚子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可等她缓过劲儿来时,妈妈还是被新爸爸给拽进了屋里。那一次,妈妈被打得更厉害了。
再后来,妈妈的肚子突然大了起来,新爸爸很开心,那里面是他的孩子,但她并不开心,因为妈妈也很开心。
弟弟生下来之后,妈妈的眼睛里便只有了弟弟,就算新爸爸喝醉了酒还是会打她,但她也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抱着她哭,等着她用小手去给她擦眼泪,不会在她用小嘴给她“呼呼”后,抱着她说:真是妈妈的心肝宝。
妈妈的心肝宝是她怀里的小弟弟,再也不是她。她有妈妈,却真成了没妈的孩子。
再长大一点,新爸爸越来越讨厌她,嫌她吃饭多,嫌她要花钱。14岁那年,她辍了学,跟妈说要去大城市打工,妈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说好,转天就给她收拾好了行李,送她上了大巴车。
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才14岁的她,做过很多工作,被人骂是家常便饭,却还是经常吃不上饭。后来,她找了一份在酒吧里卖酒的工作,这才终于不再挨饿。
经历了几年世态炎凉后,她稍稍存了点钱,然后离开酒吧,在一家饭馆里找了份服务员的工作。那工作很累,挣得又少,但却是她这些年里干得最舒心的工作。也是在那家饭馆,她遇到了张立明。
遇到张立明的时候,她已经24岁了,人世间漂泊10年,她的心早就又冷又硬了,别人对她好,她从来不在意。她早就不相信华而不实的爱情,对待婚姻更是避之如蛇蝎,在她看来,这两样都是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的东西,她坚决不能碰。
然而,张立明却是个例外。这个男人温厚、真诚,对她更是忠实。无论她对他说什么他都信,就算有时候知道自己被耍了,也不恼火,仍旧对她好。
她想着,就是他了吧。如果这一辈子一定得找一个人搭伙过日子的话,张立明是她能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于是,她用了点心思,先跟张立明有了关系。张立明是保守的人,他觉得一个女孩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他就必须得对人家负责,更何况,没多久,她就怀了孕。
他们结婚时,张树海是不同意的,就连王秀河也是有点嫌弃她的。她一个外乡人,无亲无故,又经历复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高攀”了本地人张立明,尽管张立明也只是个外卖小哥,没房没钱,但好歹他有父母,父母还有房有店面。
更何况,她还怀了孕。在张立明父母看来,她是个太有心机的女人,她在用肚子里的孩子,胁迫张立明跟她结婚。
但最终,他们都没拗过张立明,让他娶了她。张立明不知道,这是她对他最后的考验,但凡他有一点犹豫,她就会决然而去。
亲妈都能抛弃她,十年来不闻不问,更何况别人?
张立明的坚持,让她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她对自己说,既然从老天爷手里重新抢到了一副牌,那她就一定要赢到底。
日子本来顺风顺水,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了天的呢?
好像是从跟张树海的那场吵架开始的。
她为了给婆婆王秀河打抱不平,没忍住,释放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她在社会上混了十年,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可能是平时那个低眉顺眼、温良贤惠的女人?
张树海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气得头冒青烟,她还挺得意,倒是让他见识了一番,让他以后不能再那么欺负王秀河。
可张树海转头就对她破口大骂,说她是什么东西也敢跟他这么说话?别以为他不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张立明那傻小子虽然蠢,但到底也是个男人,要是让他知道,他疼得跟眼珠子一样的女人,竟然是个破烂货,看他还要不要她!
那一刻,简直如五雷轰顶。她惊慌失措下,只庆幸张立明没在家,可王秀河就站在一旁,那个自打结婚后,就转变态度,对她温柔和善的婆婆,正神色怔怔地看着她。
张树海的眼里装满了恶意的针,扎得她浑身疼。
她以为那次是真的完了,梦还是醒了,她到底是不配得到幸福的。没想到的是,婆婆却在张立明面前只字不提张树海骂她的那些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催着他们,让他们赶紧搬出去。
那天,骂的她无话可说的张树海,得意地喝醉了酒,没办法在张立明面前说三道四,倒让她险险地躲过了一劫。
后来,她跟张立明独立过自己的小日子,很少再去张树海面前露面。几年过去了,她以为这事都过去了,直到她因为店面的事,再去找张树海。
张树海老了,只知道吃老本,杂货店白白占着好地段,却没什么进账。眼见着孩子大了,她觉得张立明总跑外卖也不是个事,就想着跟张树海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店面给他们经营,他们每个月可以给他两倍于杂货店营业额的租金。
这事,她没跟张立明商量,张立明不会同意的,因为张树海总对王秀河动手的事,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父子血缘那是没办法的事,至于其他,他不想再有什么牵扯。
可他们没有钱,光靠张立明那点工资,想要翻身过更好的日子,太难了。虽然当初张树海那样骂她,但这几年来,有孩子在中间做润滑剂,她跟张树海也能当没事发生一样和谐相处了。
她心想着,日子已经过起来了,他总不至于还去做那种腌臜事,把好好的家拆散吧?可人性之恶,让她始料未及。
张树海见她来跟他谈店面的事,笑得不怀好意:“终于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啊?”
她想要解释她不是要贪他的店面,只是想更好的利用它,可张树海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怒火冲天。
“我听说你在小南国的时候,舞跳得不错,你给我跳一段,我就答应你。”张树海笑得猥琐,那眼神里的恶,让她泛起一阵恶心。
恶心之后就是害怕,她也知道自己曾经的经历有多不堪,所以跟张立明在一起时,她都刻意隐瞒,如果让他知道,她曾经做过舞女,他那样保守的人,怎么接受得了?就算能接受她的曾经,那他能接受她一直在骗他吗?
她后悔了,当初该跟张立明说清楚的,那时候她的心还是冷的硬的,就算他离开,她也不会难受,可如今,她的心已经在幸福里浸泡得又软又脆弱,一想到会失去一切,满心的恐惧令她气都喘不上来。
那段时间,她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见张立明带着孩子决然地离他而去,她好像又回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可这次她没能抓住那片衣角,她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恐惧积攒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了恨,她恨张树海的无耻,所以,那天她是故意要去店里开车的,她一早就想好了,那样的天气是最容易制造意外的,如果张树海消失了,那她的恐惧也就跟着消失了。
可看到张树海真的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时,她发现自己心里的恐惧并没有消失,反而又添了新的恐惧。
张树海醒过来后虽然不能再说话,可他看她的眼神却像是毒蛇一样,夜夜追着她,让她再闭不上眼。
张志明和王秀河应该都知道了吧,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张树海醒过来之后,他们不让她在医院里陪床,说是怕她累,真是这样吗?他们是不想她再靠近张树海,是怕她再制造一次意外?如今的她,已经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了。
梦里浮浮沉沉,她只觉得又累又乏,如果那一切真的都是梦,那该多好啊!
3
李芸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她稍微一动,趴在旁边的张志明就醒了。
“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张志明的嗓子是哑的,眼睛是血红的,眼底的黑眼圈更重了,胡子拉碴得看着很狼狈。
“我怎么在医院里?”李芸轻声问。
张志明眼圈红了:“你流产了,留了很多血,怎么也止不住,高烧烧得开始说胡话,一直也退不下来。”
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像个孩子一样,李芸却明白过来。原来,她真的差点就留在梦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看着张志明,忍不住悲从中来,他虽然没什么能耐,却待她真挚如赤子,可她那么坏,不仅骗了他,还做了坏事。
“志明,我那天是故意想撞倒你爸的,但事到临头又后悔了,可也吓坏了他,让他摔在地上。”李芸决定坦白,她不想再在噩梦里煎熬了,该来的都来吧,让她一次惩罚个够,从此之后天翻地覆,也好过慢刀子凌迟。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说了,那不怪你。”张志明伸手给李芸擦掉眼泪,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
李芸呆住,问他:“你说你都知道?”
张志明点头:“你这人不会说谎,一说谎就爱不讲道理,他住院当天,我就知道了。妈也知道。”
李芸彻底惊呆了,良久后才问张志明:“那你们还对我这么好?”
张志明握住李芸的手,叹气道:“你前些日子魂不守舍,我就知道一定发生什么事了,问你,你也不跟我说,我就去找了他,他就全告诉我了。”
全告诉他了?!李芸愣愣地看着张志明,那些糟糕的经历和这些年她对他的欺骗,他也全知道了?
“你心思重,很多事不愿意跟我说,所以,我就不问,反正我是打定主意对你好一辈子,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只要你还是我媳妇,我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张志明平稳了情绪,继续说道:“妈说你是个好孩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让我别放在心上。”
张志明说着,温柔地摸了摸李芸的脸,说:“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我又不是木头,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一清二楚。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女孩,你一定经历过什么事。”
“为什么?普通女孩是什么样子?”李芸忍不住问他。
张志明摇头,说:“我其实也不知道,我没认识过几个女孩,但你的眼神很像我妈,可她都快六十岁了,你却只有二十多岁。”
李芸失笑,张志明只是淳朴,他不傻。他看得懂她眼里的沧桑。
“后来,他跟我说你以前是做舞女的,让我别娶你,还你长得那么好看,却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一定是贪图点什么,比如他的那个铺子。”张志明继续说道,李芸心里一颤,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没有哪个女孩是愿意主动去那种地方的,你当初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所以才做那样的工作。”张志明握住李芸的手,“我娶的是现在的你,你愿意跟着没什么本事的我,跟我过苦日子,那我就有责任对你好,让你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至于铺子,你要是想要,也不一定非要他那一个。这几年,我拼命工作,也攒了些钱,要是有合适的铺子,再借点钱,咱们也能租得起,到时候你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没必要非争他那点东西。”
从认识到结婚这么多年,张志明从来没跟李芸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可此刻他朴素到没有任何修饰的话,却胜过时间一切情话。
李芸的眼泪汹涌而出,她错了,错得离谱,她不该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为达目的,对他用各种心思,她该在一开始就对他坦白。
“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这些?”在她犯过这么多错之后,在她悔不当初之后。
张志明见她哭起来,慌忙劝道:“是我错了,我嘴笨嘛,你原谅我。”
该是谁原谅谁?她一念之差,害了他的父亲,还让家里背上这么沉重的经济负担,还失去了一个孩子。
婆婆王秀河是傍晚前后来看李芸的,张志明去接孩子了,没在病房里。
李芸心虚地躲避着婆婆的眼神,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就算他这次没摔倒,他迟早也会有这一遭的,”王秀河见李芸不说话,先打破了沉默。
李芸看向婆婆,这样安慰人的话,婆婆一早就说过,可事实她却是故意的啊。
“他贪吃,每顿饭都得有肉,还得是肥肉,还爱喝酒,一喝就多,从来没有顾忌。医生早就说过,他这样吃喝有危险,可他不听。”婆婆不等李芸答话,自顾自地说起来:“医生给他开的药,他也不认真吃,就算我把那些药都换成了维生素,他都不知道。”
李芸瞬间瞪大了眼睛,她听到了什么?
“他还爱生气,一句话说不对付了,就大发雷霆,他都不知道,他的身体根本就经受不住大喜大怒。”王秀河轻笑起来,“他每打我一下,我就想着等他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我就得还一下。”
李芸像是不认识王秀河一眼,惊愕地看着她。
“被我吓着了是吧?”王秀河抱歉地看着她,说道:“所以,你不要感觉害怕,他其实早就该犯病了,跟你摔他那一跤没多大关系。”
“妈,你还好吧?”李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很难过。这个老人一辈子都活在丈夫的阴影之下,老了老了,却要再忍受这种心理折磨。
“我挺好的,比之前好太多了。”王秀河不以为意,“他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我每天伺候他,却觉得顺心了很多。”
“是为了我吗?”李芸红了眼圈。
王秀河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儿子。”
一问一答,透着奇怪,但两人却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李芸嫁进来之前,王秀河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这种日子了,都没有反抗,一切都是从她嫁进来之后,才改变的。
当初,李芸看着张树海对王秀河非打即骂,心里虽气愤,但却也没到打抱不平的地步,她自小看惯了亲妈被人打,知道有些女人天生就是这种命。
可那一次却不同。张树海打骂王秀河,完全是因为他偷看李芸洗澡的事被王秀河发现,王秀河伸手扇了他一耳光后,骂他不要脸。
张树海没想到王秀河会打骂他,反应过来后,对王秀河又打又骂。因为骂的特别难听,李芸才忍不下去,怒怼了张树海。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张树海偷看她洗澡,她只是单纯忍不下去,看不了王秀河挨打。事后,王秀河坚持让她们搬出去,而张树海话里话外又点出她以前的事,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换药这种事,一顿两顿是没什么效果的,王秀河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开始做这件事了?
“在我心里,我儿子最重要,而在我儿子心里,你最重要。我不能让他的混账毁了我儿子的生活。”王秀河轻轻说着,看向李芸:“你想要铺子,我可以从他手里把铺子弄过来给你,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跟我儿子耍心眼,好好跟他过日子。”
李芸也看着王秀河,重重点头:“他是我花了心思弄到手的男人,只要他心里有我,我这辈子跟定他。”
王秀河听罢,笑了笑,站起身来,说:“到时间了,我该回去给他喂饭了。”
“妈!”李芸下意识地喊住王秀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难受。
王秀河回头望着她,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笑了下,说:“别怕,跟立明好好过日子。一切都是妈造的孽,妈来背。”
李芸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全掉下来。
4
张树海醒来,没看见王秀河守在床边,大发脾气,直到指使着王秀河给他做了全套按摩,他这气才消。
他冲着王秀河呜哇呜哇叫了一通,王秀河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我会伺候你到死。”
张树海脸色非常难看,对着王秀河又是一阵呜哇乱喊。
王秀河说:“你说晚了,我已经跟志明说了,铺子让他们小两口拿去,想干点什么干点什么。”
张树海气得脸色铁青,啪啪地拍着床边,指着王秀河的鼻子,哇哩哇啦地骂她。
王秀河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说:“我怎么就没资格了?咱俩是两口子,家里的财产本来就有我一半,现在你躺在床上让人伺候了,我又挣不来钱,铺子不给他俩给谁?你以后哪儿哪儿都需要花钱,是该指着儿子的时候了,你确定还要把着铺子不放,到时候连尿不湿都买不起?”
张树海呜呜着反驳,指着王秀河,眼睛里冒着火。
“跟你说实话吧,你平时吃的那些降压降脂降血糖的药,都被我换了。就算没有李芸吓你这一跤,你早晚也会躺到床上,说起来你该谢谢李芸,如果不是她闹这一次,等你脑袋里的血管自己崩了,说不定你就醒不过来了。”
张树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他才明白王秀河话里的意思,脸色顿时白了,嘴里也不呜哩哇啦骂了。他惊恐地看着王秀河,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了。
“儿子跟你不一样,他把媳妇儿看得很重,你犯混账犯到李芸头上,这不是给儿子找麻烦?你忘了,儿子七岁的时候,就能因为你打我,拿着一把菜刀追着你跑出二里地。那时候他小,对亲爹动刀子可以当做笑话,可现在他也当爹了,再那样做就不行了,我不能让你毁了他。”
王秀河给张树海倒了一杯水,拿了几片药片,递到张树海嘴边,静静地看着他,“我这个当妈的没本事,但这点事还是能为儿子做的。”
张树海紧闭着嘴唇不肯吃药,他被此刻的王秀河吓懵了。这还是那个懦弱的,任他打骂的女人吗?
“放心,这些药正儿八经都是医生开的,吃不死你。”王秀河轻笑道,“你都已经这样了,我没必要再做什么了。我得给我的儿子、孙子积福,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二十多天后,张树海出院,看见李芸开着他的车来接他,眼皮抬也没抬一下。他已经接受了现实。
在李芸的张罗下,杂货铺鸟枪换炮换成了甜品店,生意不错,小两口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过往的一切,在形成一道伤口后,慢慢结成了疤,时间流逝,疤脱落,只留一道淡淡的痕迹。
半年后,张立明将一张银行卡还给王秀河:“这是当初你给我的那些钱,我又存了一部分进去,你们留着花。”
王秀河没拒绝,接过来后,慈爱地拍拍儿子的手臂。
“妈,谢谢你。”张立明突然说道。
王秀河愣了愣,说道:“傻孩子,跟妈还说什么谢谢。”
“我是替李芸谢的。谢谢你给她编了那样一个谎言,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张立明的声音有些艰涩,带着心疼。
“这不算什么。”王秀河摇摇头,说:“李芸是个心思重的孩子,要是让她一直钻进牛角尖里不出来,迟早会出事,与其让她背着那个错误,不如让妈来背。妈只后悔,当年没有听你的劝,离开你爸,否则你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你现在也可以离开他,我做儿子的来伺候他。”张立明道。
王秀河笑了笑,摇摇头,说:“妈可舍不得,你有你的好日子要过,不能让他给你拖后腿。就让他拖住我吧,反正也拖了一辈子。你不知道,他现在可不敢惹我,生怕惹急了我,随便给他个什么药让他吃,我现在的日子过得挺舒心的,你不用担心我。”
王秀河脸上的笑容真切,是张立明以前没见过的舒展。
面对暴躁丈夫她逆来顺受,丈夫一朝住院,60岁的她开始反击
屋里呜呜啊啊有人在叫,王秀河把张立明往外赶:“赶紧回去吧,店里那么忙,李芸一个人忙不过来。”
张立明跟着王秀河往屋里走,看见张树海正讨好地冲着王秀河在笑。(原标题:《秘密》)
点击屏幕右上【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