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崔方春
俺是一只钢精铝锅,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生在处于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上海。1979年初春,随着山东济南百货采购供应站的运货卡车,风尘仆仆来到美丽的泉城,被摆上了著名的大观园商场的货架。俺的身价,价笺上标的明明白白,13.5元一只。这可是国家定价,一般人不能更改,任何人不予折扣。
4月下旬的一天,商场来了五男一女6位青年,有说有笑地走到柜台前。有位讲胶东莱州口音的大个子男同志,与那几位同伴嘁喳了几句,喊来了售货员。指了指有点笨有点大的俺,非要看看内部结构。当时,俺真还有点害怕和害羞呢!其实啊,俺有啥可看的,不就是口蒸馒头的锅吗?但是不成,看清东西再买,这是正道,一般人都会这么做。
这位大个子同志,可认真了。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卷尺,在俺身上到处打量。一会儿量口径,一会儿测身高,还非要算算加上两个“锅耳朵”的展宽。管俺的那位女售货员,态度还不错,客人怎么折腾都没反感。若换上另一个人,特别是年轻气盛的男售货员,早就心烦意乱地吼客人了。他一折腾到好,俺也把自己的长相搞明白了。俺呀,在锅的家族里虽不是最大的,但对一般老百姓的单体饭锅来说,已是不多见的大个头了!
实测实量,俺身高30厘米,外径35厘米,上层篦子直径33厘米,把两个“耳朵”加进去,展宽竟有40厘米。您能说,俺不是个大胖妮吗?俺不但大,不光胖,用的材料比一般铝锅也要好。祖上起名时,非得加个什么“精”,还非得称为“钢精”。后来才知道,俺就是所谓的“铝合金”,用它加工的饭锅,光泽好,抗碱性好,比一般铝锅耐用很多。但必须加强对外膜的保养维护,不能划破它,否则天长日久也会被碱透而漏水。
大个子同志扑打扑打手上的灰尘,与几位同道嘀咕了几句,交钱后提着俺出了大观园北门。很快,他们几个走进了经二路纬一路的一家省级金融机构,走进一间低矮的平房,交给了俺的新主人。这里的男主人是他们几个的班主任老师,女主人是他们的同学,他们把俺弄过来,是给这对准备结婚的新人贺喜的。到这里,当今的朋友一定会说,6个人就送这么点点礼物啊?!是的,这在当时,已经是很时髦很昂贵的了。不要忘记,那年月他们每人的工资才35元呢!
客人走了,俺一来二往反反复复对新主人打量了好几遍。看到这对青年男女面目清秀、和蔼可亲,对人对物都那么诚肯实在,俺迅速打消了顾虑,放宽了心。日后也证明,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否则,不会有俺这平平稳稳的大半生,不会有磕磕碰碰、雾气蒸腾共同生活的40年。
其间,俺先后随主人搬了7次家,每次都有新变化,并且一次比一次条件好。他们由平房变成了楼房,小房换成了大房,由一层一层地爬楼梯,变成了上上下下都坐电梯。连俺的工作间兼卧室也不断地变大变好。最后这次搬家,还给冰箱等生活用具安排了个宽敞亮堂的单间,叫什么储藏室。俺不干活的时候躺在整齐的货架上休息,又干净又舒适,快活极了。
俺这大半生,烧俺屁股的炉具换了好几茬,燎俺半身的气源变了好几回。这些,多数是随着主人调整房子而变化,有的则是随着社会进步和市政设施的改善而来的。
记得,主人婚后做饭的炉具是托熟人手工敲打的10芯柴油炉,只能用来打吃食堂的补丁,只能热热菜,烧个粥,煮碗面条没有30分钟也别想出锅。像俺这个头,根本无法派用场,否则会把整个炉子压扁,烫人毁物。所以,俺在家里坐冷板凳也在情理之中。
1980年春天,工作单位为女主人配了一个石油液化气钢罐,男主人从土杂店买了一个四条腿的铸铁炉具,这是他们第一次用“气”做饭。从此,俺也逐步开始发挥作用。
那时,液化气可是紧缺物资,没有一定“关系”的老百姓是望尘莫及的。他们用的液化气,是女主人单位跑关系走后门,从淄博辛店胜利炼油厂购进供应内部职工家庭的。每罐3.5元,限每人每月1罐,凭票交空换重,循环使用。
每到换气时间,男主人会用自行车驮去空罐换回重罐,然后扛起这个近30公斤的“炮弹”,爬楼上梯搬回家中,放进厨房,放到它的固定位置。当他气喘吁吁地拧紧减压阀,打开开关,点火试气,看到蔚蓝色火苗的时刻,才会擦擦一脸汗水,露出丝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