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当尼姑去哪里报名,四种人不能出家

首页 > 佛学 > 作者:YD1662023-04-20 10:00:38

出家当尼姑去哪里报名,四种人不能出家(1)

1

那十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期。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在那段时期解决了人生中的大问题,或是经历了困难,我只是慵懒地度过了一些平淡无奇的日子罢了。所以,听完我那十年人生故事的人,很多人会觉得十分无聊,浪费时间吧!

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我也可以平静地将那些当作往事告诉别人,不过当时我却无法向任何人提起。十年前,我无所畏惧,什么也不去思考,只是一味地玩乐;而几年前的我,却对自己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强烈的懊悔。

但无论如何,我心里始终想着那个女孩。

上小学的时候,家的位置相当重要。譬如,学校举行活动的时候,学生会被按照住址所在的区域进行分组,而上学或放学时因为路线相同,住得近的同学也常常在路上相遇。

确切地说,我和清水之间除了住得近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关联了。我和她在学校是属于那种不起眼的学生,平常也几乎不交谈。

清水似乎很喜欢看书,平日她的左手总是提着一只手提袋,用来随身携带图书馆的书。她身体不好,有时会请假,我就得在回家的时候,将学校供应的面包给她送到家里。

我们就读的小学向学生提供的午餐,是由营养午餐供货商供应以及配送的。米饭和面包轮替供应,面包通常是吐司或橄榄形餐包,偶尔也有葡萄面包或牛角面包。

如果有一位同学缺席,就会有一份多出来,所以必须有人把面包送到缺席者的家里,而这个人通常是住在缺席者家附近的同班同学。也就是说,每当清水没来上学的时候,我的身份就变成了面包投递员。

十年前的那一天,雨从早上就开始下个不停。我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中落下的无数水滴,清洗着住宅区的每一个角落,柏油路上凹陷的地方积了水,形成一些小小的水洼。走着走着,我的鞋完全被雨打湿了,雨伞根本就遮不到脚。我很讨厌雨伞,雨伞一定要占用一只手将它举着,很不方便,而且风一刮,雨伞就似乎要飞走一样。我甚至想,还不如淋着雨回家呢。别人实在无法理解我是多么憎恶雨伞,我甚至希望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再走五分钟就可以到家的时候,我发现一户人家的前面伫立着一个女孩,撑着黄色的雨伞,背着红色书包,是清水。她有些不安地抬头望着那栋房子。

那房子是很普通的独栋房屋,周围像盖印章似的排列着同样的建筑。听母亲说,那栋房子就是刚转学到我们班上的那个男生的家。

那家伙叫古寺直树,因为当天应该上学的他没有来,所以我和他还没有见过面,不知道他长得怎样。

想到这里,我明白清水为什么会在他家门前出现的原因了,一定是老师要她把面包带到这个男生家去的吧!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上前和她搭话。

“你在干吗?”

她回过头来,看见是我,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来送面包。”

她好像不敢一个人按门铃进去拜访,所以站在门口努力让自己放轻松。虽然她没有这么说,但我是如此理解的。

“是吗?”

我一边说,一边自作主张地按了他家的门铃。

清水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

不一会儿,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打开了门,我立刻就知道他是古寺直树本人,同时感觉到身后的清水有点紧张。

“你们是谁?”

他微微偏头,站在门里问我和清水。我在同龄的孩子当中算是高个子了,但我还从未见过像古寺这么高大的。不过他的肩膀很窄,戴着眼镜,下巴尖尖的,整个身体像一根木棒。本来以为他没来上学可能是生病了,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好。

“我们送面包给你,学校午餐供应的面包,会让同学把面包送到缺席者的家里。”

送面包的本来不是我,而是清水,但为了方便,我就这样解释。如此一来,他似乎知道我们是谁了,于是带着苦笑说道:

“小学总有一些奇怪的规矩,无论走到哪里都一样。”

我从父母的闲谈中得知,他父亲的工作需要不停地调迁各地,因此他也跟着不停地搬家,现在是暂时和我们就读于同一所学校。

古寺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进去。我进了门,走上台阶,收起了令人厌恶的雨伞,往后面一看,清水还呆呆地站在门口。

“来吧!不是要把面包给他吗?”

在我的催促下,她一边点了点头,一边慌慌张张地来到玄关前,站在我的旁边。她收起黄色雨伞,慌忙地想从沾满雨滴的书包中取出面...

“等等,先进来再说吧!”

“把面包拿给你就没事了。”我这样回答,因为事情本来就跟我没有关系。

“我给你们看一件有趣的东西。”

古寺愉快地拽着我和清水的手说道。

脱鞋的时候,清水还是犹豫了一下。

“我还……还是回去吧……”

可是古寺却像挽留老朋友似的,硬是把我们推上了楼梯。

古寺的房间实在很单调,里面只有床、桌子和电视。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三个坐垫放在地板上,让我和清水坐在上面。清水身上紧张的气息,透过空气传到我那被雨水打湿而冰冷的手腕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同一班的吧?”

古寺问我,于是我告诉他自己和清水的名字,并说我们就住在附近。

“听说你今天原本要来学校的。为什么没来?生病了?”

“没有,只是觉得麻烦,所以没去。”

可能对于频繁转学的他来说,学校就是那么一回事吧!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所以我觉得因为麻烦而拒绝上学的他,有一种不良少年的帅劲。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让我们进来呢?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啊!正当我纳闷的时候,他愉快地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我让你们进来不为别的,就是要让你们看看这个。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那本笔记本似乎一点也没有被爱惜,被弄得脏兮兮的。古寺翻开了中间的某一页,上面只有三行铅笔字,奢侈地排列在中间位置。

第一行写的是一年前某一天的日期,第二行是今天的日期,第三行写着某个名人的名字。那名字很眼熟,似乎是一个最近很受欢迎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由于患了癌症,他在两个月前便开始住院接受治疗,而那个节目也换了别的主持人。

这又怎么了?我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了看古寺,他拿起电视遥控器,轻轻笑了一笑。

“你们上学去了,可能还不知道吧?”

说着,他打开了电视。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主播用严肃的表情报道着什么,不一会儿,我发觉那是一则有关某位名人死讯的报道。

那个死去的名人,正是古寺的笔记本上所写的那个人。

“好像是今天中午死的。你瞧,很有意思吧?”

我心想:对别人的死幸灾乐祸,真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家伙。

“……这个日期是什么?”

一直默默看着笔记本的清水终于发出了声音。她用手指着笔记本上那三行字的第一行。

古寺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个问题问得好!”

“第一行是写下这些文字的日期。”

“啊?你是在一年前写下的这个喽?”

古寺点点头。

一瞬间,我们都沉默了。尽管如此,我仍然摸不着头脑,可是清水却瞪大了眼睛轮流看着笔记本、古寺和电视机。

“你怎么了?”

我这样一问,清水突然把头转向我,那气势简直就像要从坐垫上跳起来似的。

“一年以前,应该谁都不知道他得了癌症啊!”

古寺预先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并在一年前写在笔记本上,也就是说,他能知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清水如此说明。

“要是不相信也无所谓。”古寺说。

让我们以为是一年前写下的,其实是今天看了新闻之后才写的吧!不过是一些作弄人的小把戏罢了。古寺好像看透了我心里的这种想法,他说:

“从几年前开始,我就常常‘看’得到未来,于是,我就把看到的都写在笔记本上。”

清水翻阅着古寺的笔记本,我也在一旁看,每一页都只写了三五行字。

每页的第一行都是日期(古寺解释说那是做记录时的当天日期)。第二行就写了各式各样的内容,如人名或地名什么的,基本上是一些词汇的排列。第二行也写上日期的,好像只有名人死亡的今天。

“这上面记录的全都应验了吗?”

古寺搔了搔头。

“倒没有,百分之五十左右……不,也许更少,其中可能有一些应验了,却无从证实。”

古寺似乎并不清楚哪一页的记录会在何时成为怎样的事实,毕竟笔记本上只是罗列了一些词汇而已。今天的事情也一样,上面没有明确写着“某名人去世”等字句,只是记录了他的名字。

我想起了诺查丹玛斯的预言书,那不也是骗人的把戏吗?事先用暧昧的词语拼凑成诗句,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找来意思相似的诗句,说那件事早就被预言了。

“虽说看得见未来,但也不是完全准确,不一定都对。”

古寺如此说明。由于他这种能力就像天气预报一样,并不是绝对准确的,所以他称之为“未来预报”。

从那天以后,我和清水两人常常在回家途中到古寺家。她好像没办法一个人去按古寺家的门铃,如果我问她是不是这样,大概会遭到否定,但我总觉得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回家时会去古寺家吗?”

放学后,清水畏畏缩缩地和我说话。

“是的,反正也没有事。”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我们约好在他家门口会合。

“当我看见未来的时候,就像走夜路时突然看见两旁一晃而过的招牌那样。”古寺说。

这是他对于“看见未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的回答。

“看见未来的一瞬间,是很模糊不确定的,总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当它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又会觉得那一定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据古寺说,他看到过一些鲜明的图像,就像看照片一样;但有时却只是一串数字,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笔记本的某一页上,记录着一行混合了数字和英文字母的文字,有十来个那么长。

“这代表什么意思?写下这个的时候,你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古寺耸了耸肩。

“我自己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脑海里只是浮现出这样一组文字。有可能是伪钞的号码,也可能是可以中一亿日元的彩票号码。”

据古寺说,这种文字排列的未来预报最难解读。情况好的时候,能看见像摄影机拍下的画面一样清晰的未来景象。他还补充说,即使是这样的未来预报也是不确定的。我心想,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又不够明确的,且没什么用处的能力。

古寺的预言能力是真是假,我无法判断,有可能确有其事,但也有可能只是纯属偶然。

清水却深信不疑。

“你是不是相信血型、占卜之类的东西?”我问她。

“是的啊,我相信啊。”

她好像想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还要问呢?

遗憾的是,有一天,我终于知道了古寺的预言能力只不过是个骗局。

“小泉,你家会养一只白色的小狗。我前几天睡觉前,看见你抱着一只白色小狗的景象。”

实际上,我家的狗并不是白色的。古寺对我说了这番话的三天后,父亲带了一只黑色小狗回来。

的确,他说对了我家开始养狗的事情,不过这是有原因的。

我母亲曾这么说过:“前几天我和古寺太太,还有你爸爸同事的太太聊天,提到想养一只小狗,最好是白色的……”

但是,父亲同事的家里没有白色小狗,只有黑色的,所以我家就养了黑色小狗。

古寺应该是从他母亲那里听来的吧!于是就利用这个作预报。

可是,我没有揭穿事情的真相,一看见清水认真地听着古寺讲话的表情,我就觉得不能把这件事捅出来。

终于,那一天来了。那天是我喜欢的阴天,不冷不热。风稍微有些大,天气预报说几天后将有暴风雨来袭。从古寺房间的窗户,可以看见屋子侧面的树木被风吹得弯曲,发出声响,树叶“哗哗”地不停晃动。

每次到古寺家,他的父母都不在,所以我和清水可以毫无顾忌地登门拜访。

而且我们并不总是在谈论未来预报的话题。虽然那是清水的兴趣,但我们也聊了很多其他没营养的话题,比方说古寺从前住过的地方、遇见的人和其他有趣的事。

古寺给我看之前就读学校的同班同学们送的卡片。因为古寺一直不去上学,所以他和那些同学并没有见过面。我看着卡片,忽然问清水:

“对了,去年的班刊上,你写了什么?”

去年年底的时候,班上制作了一本班刊,同学们必须在班刊上写下自己未来的愿望。

“我写了,想当一名绘本作家。”

她害羞地回答。

“小泉,你呢?”

“至于这个嘛,我……我不能告诉你。”

清水噘着嘴说:“狡猾!”

其实,我只是想不起来而已。那可是我最大的烦恼,我记得当时被问到将来的梦想,我实在没有办法,就随便写写敷衍了事。后来我觉得那本班刊实在无聊至极,就把它扔了,现在也无法确认当时自己到底写了什么。

我和清水穿好鞋子准备回去,古寺也出来送我们。他抬头仰望天空,风越来越大,清水不断压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么,再见了!

就在我道别的时候,忽然发觉古寺的样子有些奇怪。他原本望着天空快速飘动的云,不知何时,眼睛已经转向我和清水,但他视线的尽头似乎又非常遥远,像在注视着遥远的木星。

“我又看见了未来……”

不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用肯定的眼神看着我说话,脸上带着笑,好像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想古寺大概又在故弄玄虚,所以只是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想听吗?”古寺说。

“无所谓。”我说。

清水拽了拽我的衣袖。

我看看她的脸,她真的很想听。

“是这样的。”他说,“你们两个只要其中一方没有死掉的话,就会结婚。”

2

我们的家离得很近,从二楼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见彼此家的屋顶,也因为住得近,我从小就被拿来和清水比较。

“听说清水加奈在数字测验中得了全班第一名呢!”

母亲说起我的这个住在附近的同学,就充满了羡慕之情,而看着我的考卷分数却只是叹气。

我没有和清水一起玩过的记忆,也没有因为某个共同话题而跟她热切讨论过,我们从来都没有刻意留意过对方,但古寺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却让我觉得很不愉快。

我清楚地记得古寺说出那段荒谬话语后的情景。他说完之后就进屋去了,留下我俩默默无言地伫立在强风中。

“嗨,我跟你说,那家伙的预报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我本想打破尴尬,因为我觉得清水当时快要哭出来似的,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只是看着我,表情就像一只触电的猫,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

“回去吧!”

我想老是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说着就在她鼻头前用手拍了一下。她“哇”地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在她身上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流动了。

走了没多久,我面朝我家的方向,她面朝她家的方向,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从古寺家到分开走的这段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连分别的时候也不出声似乎太冷淡了。

“再见。”我对她说。

清水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跑开了,弄得背上的书包“咚咚”地响。

虽然我们一直以来没怎么说话,可是自从听了古寺的预报后,大概是因为难为情吧,我们开始在学校里有意无意地躲着对方。

我开始不想走近她。从前在走廊上相遇时,我们会平淡地擦肩而过,但现在却很难做到,碰上了就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古寺依然没来上学,我也没有再送面包到古寺家,但清水依然老老实实地做着“面包投递员”这份差事。

有一次我在古寺家门前看见了她,虽然我一眼就看出她是送东西去的,但我却不敢像以前一样和她一起去探望古寺,反而绕道而行,怕被她发现。

梅雨过后,夏天来了。

我和古寺常常骑着自行车到处玩。他没有去上学,但朋友却很多,而且不限于我们班,还有其他年级甚至其他小学的学生。而且,他的朋友中竟有初中生和高中生,那些年纪比我大的人对我来说是很可怕的,但古寺却和他们亲密地轮流喝着同一瓶可口可乐。

关于我和清水不再说话这件事,古寺似乎没有特别感觉,好像根本和自己无关似的,态度非常坦然。他在我面前几乎没有提起过清水,连那次未来预报的事也好像忘到九霄云外了。

虽然我心里认为他是一个自私又任性的家伙,但我没有怪他。我和清水不再说话的确应该归咎于他,但那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要好的朋友,现在只是比以前更少说话罢了,我的生活也没有因此发生任何变化。

快要放暑假的时候,我和清水仍然没有说话。老师有时会根据居住的区域把我和清水分到同一组,那时我们才会简单地交谈几句,清水也故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暑假的某一天,我到了古寺那冷气开得“轰轰”作响的房间。因为太冷,所以他全身裹着毛毯。他说把温度调高,会让他有吃败仗的感觉,所以他不能示弱。

“小泉,你看这个!又应验了!”

他打开写有未来预报的笔记本对我说。我一看,那一页只写了三行字。

最上面一行是大约一年前的某个日期,应该是做这页记录时的日期吧!第二行和第三行只各写了一个三位数字,第二行是“305”,第三行是“128”。天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新闻吗?昨天不是发生了一起空难吗?305航班的大型喷气式客机着陆失败,死伤者128人。怎么样,很准吧?”

“可是……可是,本子上没有昨天发生事故的日期啊!”

“那又怎么样?我难道连日期也要知道吗?”

“笔记本上也没有说明是飞机呀!像这样随便写几个数字,总会有什么新闻碰巧对上的。”

“哼,你就不知道了吧,要两个三位数字都命中,这可是天文学上的概率啊!”

面对紧裹着毛毯向我抗议的古寺,我只好点头表示明白。

暑假结束,第二个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古寺突然来上学了。

“我爸说要在这里住下去了。”

古寺家最初预计在这里待半年左右就会搬走,但是现在突然决定要长住了。

“反正没事,就来学校看看。”

古寺的到校天数少得可怜,而且即使来学校也不一定来上课。即便如此,他还是顺利地从小学毕业了。当然,我和清水也不例外,毕业纪念册上留下了我们的照片。

我们三个人升上同一所中学。

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和清水之间总有点不对劲。自从古寺对我们做了那次莫名其妙的预报以后,已经过去了几年,可是它还像诅咒般一直“纠缠”着我们。

清水是否也和我一样耿耿于怀呢?我不得而知。我们的班级不同,因此很少碰面,也不怎么交谈,就算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也下意识地避开对方,所以我更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想的。也许,她早已释怀,不在意古寺的话了吧!就算当时她完全相信了古寺说的话,现在也应该意识到那只是无稽之谈了吧!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之后,我还记得当年古寺的未来预报。本来应该是一笑置之的事,但我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

要控制自己不去想一件事情是很困难的。有时看见清水的身影,我就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我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对那件事很在意,耿耿于怀。

我表现得很成功。在周围的人看来,我和清水是完全不相*两个人。当然,实际上我们除了家住得近以外,也没有别的关联。

清水在班上并不是特别显眼的学生,但脸蛋长得也算端正,因此中学快毕业的时候,男生们的谈话中已经开始出现她的名字了。

我第一次思考自己的人生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

那时,我们要在志愿调查表上填写自己想考的高中,于是,我不得不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将来。

“你将来到底想做什么工作呀?”

母亲和祖母常常这样唠叨,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很烦,我忍不住感到愤怒。之后,我开始思考自己的存在价值等哲学难题。在旁人看来也许觉得很滑稽,但对我来说却有种“确该如此”的感觉,毕竟我也到了该考虑这些事的年龄了。

自己会成为普通的上班族吗?每天穿着西装到公司上班吗?每天乘坐挤满人的通勤电车吗?

某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盯着天花板呆呆地思索。那是个雨夜,耳朵里只有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

我对未来没有梦想,我从来没有梦想成为足球运动员或小说家什么的。然而,我也不想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因为我觉得那很无趣。

念小学时,我有个朋友一直梦想当一名棒球运动员,不知道他现在仍朝着那个目标努力呢,还是早已知难而退了。我和他已经没有联系了,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我不得而知。

将来,我到底该做什么呢?因为毫无目标,我报考了一所难度不高的高中。

我、古寺和清水分别进入了不同的高中,可是我和古寺仍然保持着联系,一到假日就常在一起玩。他很讨厌上学,却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非常聪明。不过,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平时不怎么念书,考试却总能拿高分。我经常想:“呵呵,等着瞧吧,不久你就要下地狱了!”我期待看到古寺将来在讲究学历的社会中遇到困难、非常困扰的样子。可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我所想,高中入学考试前他也在玩,可偏偏考试成绩名列前茅。

真没意思,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上高中以后,我变得非常讨厌念书,所以成绩也一落千丈。每次古寺打电话叫我一起去玩的时候,我便忍不住觉得,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这样的差距呢?

“算了!念书又不是人生的全部!”

在电玩城里,我这么对古寺说。我正在玩当时流行的格斗游戏,一股近乎愤怒的感情突然在我心里澎湃起来。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为什么愤怒,但当时我相信,那就是我深刻思考人生意义后必然的反应。

听我这么讲,古寺不禁发出一阵狂笑,电玩城里每个角落都荡漾着他的笑声。他很清楚,我只不过是因为讨厌念书,而为自己找借口罢了。

在家附近和清水擦肩而过或是在街上看见她时,我都假装没有注意到她,清水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话。到了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发育得很快,也许她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吧!

“听说加奈在车站前的便利店打工。”

母亲对我说。由于住得近,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传到我耳中。

我心想,以后不能再去车站前的那家便利店了。可是那家店在我去车站坐巴士必经的路上,所以每次经过便利店时,我都刻意加快脚步,生怕被她看见。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选择逃避。我从未冷静分析过,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某个冬日的早晨。

白色的路灯还照映着街道,冬季太阳起得晚,外面还是黑压压的。不过,就算太阳已经升起,天空依然被那黑烟般的云厚厚实实地遮挡着,所以也不会亮到哪里去。

出门时,一股强烈的冷气向我袭来。冷空气把我的耳朵边缘冻得冰凉,虽然不是那么剧烈,但我还是感到一种隐隐的疼痛。本来买个防寒耳套戴上就行了,但我总觉得戴上那玩意儿,两只耳朵变得毛茸茸的,有损男子气概。女孩子戴戴无所谓,高中男生可就不合适了。

到了巴士站,我一边用双手温暖着冻僵的耳朵,一边等巴士。由于用手捂着耳朵,我没注意有人站到了我旁边,只顾着确认巴士到站的时间。

我突然往身旁一看,才发现那是在校服外面套着灰色厚大衣的清水。她刚才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是我。当我们俩的视线碰上时,她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吃惊,于是,我终于确定她并没有忘记我。

也许因为是冬天,而且还有巴士站灯光照着的缘故吧!她的皮肤白得像雪一样,隐约可以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她呼出的气息变成白色雾气,渐渐消失在冬日的黑暗之中。

巴士到来之前,我们等了五分钟,那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由于天色还早,路上几乎没有车辆,寂静笼罩着冬日早晨,没有丝毫声响。哪怕我只是轻轻地转动一下身体,声音都会传到清水的耳朵里,所以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和清水都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还在意多年前那个小孩子间的玩笑话,是很可笑的,可是尽管如此,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话,现在也不知道该讲什么好。那是一段很难熬的时间。

我们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巴士站。突然,一些小石头般的东西落在面前的马路上,好像是从天上落下的,来得很突然。仔细一看,是一些白色的颗粒。这是什么?我和清水都抱着同样的疑问。不过一瞬间后,我们都意识到那可能是冰雹。

就在这时,大量的冰粒从空中倾盆而下。

冰雹“啪啦啪啦”地落在整条街道上,也打中了我们的头和手,虽然是微小的颗粒,但打在身上还是会痛的。

巴士站没有可以遮挡的屋檐,只有一旁的商店遮阳板可以一躲。我跑到遮阳板下避难,清水也慌忙地跟了进来。

柏油路上,冰粒“啪啦啪啦”地跳着,构成一幅奇妙的画面。天空中不断生出冰粒来,然后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我和清水像丢了魂似的看得入迷,像在欣赏着神祇那不可思议的魔术。

“真厉害!”我不禁赞叹,一旁的她像表示同意似的轻轻点头。

3

高中毕业后,我一直靠着打工过日子。我既没有上大学的头脑,也没有找到一家愿意收留我的公司。

对于父母来说,我一定是个污点——在亲戚之中,只有他们的孩子既考不上大学,又找不到工作。

表哥考进一所有名的大学,表姐也当上了银行职员,而我却打着每小时不到一千日元的零工,至今还向父母要零用钱。

高中毕业后第二年的一月举行成人式,我坐古寺开的车前往举行成人式的城镇会场,车子并不是古寺自己的,他说是跟父母借的。古寺上的是本地一所理工科大学。我问握着方向盘的他:“大学毕业后,准备去哪里工作?”

他摇了摇头:“不工作,我要考研究所,因为有东西想要研究。”

我问过他想研究什么,可是因为内容太深奥,我立刻就忘了。古寺抱有明确的目标,生活显得很充实。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感觉身体很沉重,甚至有些呼吸困难,那并不只是穿西装打领带的缘故,而是由于我觉得和古寺相比,我只是一个靠打工混日子、没有为将来打算的可悲角色。

车子停在会场外的停车场,下车后,才发现外面飘起了细雪。入口周围聚集了一群一群的人,大多是身穿西装或和服、和我们同龄的人。我看到了很多中学时期的熟面孔,有从未搭过话却常常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有一些关系微妙、是朋友的朋友的人,还有见过面但是不知对方姓名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他们表现得热情一些,但我竟然都还记得那些人的长相。

我几乎和所有朋友断了联系,现在还会见面、常常一起玩和说话的,就只有古寺一人,所以当看到那些久违的脸孔时,我觉得很怀念。

“喂,她不在这里啦!”正当我们一边避开人群,一边向前走的时候,古寺突然这么对我说。

“啊?什么?”我不懂他的意思,于是反问。

“清水啊!你在找她吧?”他说话时的神情非常自然,那直率的语气显示他不是在嘲讽,也没有其他任何用意,就像一刀切断黄瓜似的直截了当。

“不是……”我想这样回答,可是没法说出来。

我无法否认古寺说的话。其实我并没有打算那样做,但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在下意识地寻找她。

古寺居然看穿了我下意识的动作,这让我很意外,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跟我提起清水了。

“听说她感冒了,所以今天不会来,我听我爸妈说的。”

“哦,是吗?”

那又怎么样?与我何干?我只是不痛不痒地答了一句,却不知道是否能掩饰内心的动摇。

清水考上了一所女子大学,虽然坐火车到学校要花近一个小时,但她还是每天从家里去上学。

我、古寺和清水仍然住得很近,但我们几乎不会在路上相遇,可能是作息时间不一样的缘故吧!

“我呀,结婚了!”五年没见面的同班同学桥田说。我和他其实没那么要好,但我们都参加过篮球社,而且都是幽灵社社员。我们有着“都是同类”的自卑意识,所以彼此还记得对方。

“我老婆*了呢!”

他家好像是从事建筑业的,现在他不仅子承父业,也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太好了!你还挺厉害的嘛!”我打心底对他说。

我忽然意识到,这世上还有“老婆”这个词的存在。

“你呢?现在在做什么?”他偏着头问我。那可是个让我悲伤的问题。

“对了!小泉,你住在清水家附近吧?”

突然听到她的名字,我不由自主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她现在怎么样了?现在我才敢说,其实我那时候很喜欢她,不过像我这种人啊,她是一定不会喜欢的,何况她又长得那么漂亮。高中时没听到她谈恋爱啊。”

桥田和清水上的是同一所高中。我对于高中时代的她几乎一无所知。

“请各位进场,请各位进场,成人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广播中传来了入场的通知,于是我们停止交谈,走进摆满椅子的会场。

成人式后过了半年。

我在一家高级饭店兼职当服务生。宴会厅位于饭店的三十八楼,几乎每天会举行婚宴或公司派对之类的活动,我在那里端盘子、收拾碗碟或者摆放桌椅。

新郎和新娘会带着幸福的微笑站在大厅内,接受无数目光的赞美和祝福,全身闪耀着迷人的光辉。有一次,举行婚礼的新郎年纪比我还小,却已经拥有家庭,在社会上找到了立足之地。

宴会进行的时候,我必须为客人端茶、倒水,满足他们的各种要求,忙得不可开交。尽管如此,当空下来的时候,不经意看到新郎和新娘,我还是能感受到那股幸福的力量。

不知不觉地,我又再度想起古寺曾经做过的预报——他对我和清水开的那个该死的玩笑。

上中学以后,古寺就不怎么和我说起未来预报的事了,我也没有特意去问他,大概是玩腻那个游戏了吧!我们还有其他更热衷的事,如追随喜欢的乐团,或是三更半夜沿着海岸飙车。就像对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的反应一样,过了一定的年纪就会突然觉得无聊,而那个未来预报也不过如此。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下班回来以后,母亲做的晚饭早已变凉了,我把晚餐放进微波炉加热。我回到家的时候,通常大家都已经入睡了,从小学时就开始养的狗也对我不理不睬,反正它本来也没把我当作家里的一员。

然而那一天,母亲坐在电视机前没有睡觉。

母亲对附近的事很敏感,因此常常会告诉我一些意外的消息。

她和清水的母亲常在一起聊天,有时偶尔在超市碰到了,还会聊几十分钟。

“你平时的行为还有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传到加奈耳中去的。”

母亲半开玩笑地警告我要调整自己对生活的态度。我通常会笑着回答,但内心却不知所措,常常会下意识调整坐姿。

母亲一看到我回来,便用一种“你可能听说了吧”的语气告诉我:“听说今天中午,加奈突然身体不舒服,住院了。”

清水从小身体就不好,上小学的时候,我常常负责送面包给请假在家的她,但我没想到她的病情严重到必须住院,我还以为她长大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但她的身体状况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差得多。

小学的时候,那些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吃完午饭的孩子,一定要吃完整份午餐后才可以去休息、玩耍。当大家到操场上玩的时候,他们还得待在安静的教室里与食物“战斗”。

清水就是那样的孩子。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胃太小吃不下,还是因为不爱吃的东西太多,她大多数时候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吃完,得一个人留在教室里。

有一次我走进教室时,发现她正在盯着午餐发呆。那时候我们之间还没有尴尬,只是平常相处。

清水单手托着脸颊,一脸无趣地用汤匙戳着盘子,金属餐具发出铿锵铿锵的声响。由于午饭以后要进行打扫,所以桌子都被移到教室后面了。清水面对着她的食物,坐在那些挤成一团的桌子中间。

“你还在吃啊!”

“……我讨厌吃芝士!”

那天令她难以下咽的东西,是我最喜欢吃的芝士鸡胸肉。我当时想,我这么喜欢的东西,你却说讨厌,这家伙有病。

外面天气晴朗,光线明亮,相较之下教室更显昏暗,让人觉得寂寞。

听到清水住院的消息时,我不由得想起她被留在教室里吃午饭的样子。

她住的医院就在我去打工地点的那条路上,是一家很有规模的医院。经过那家医院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病房大楼,十年来一直如此。

然而关于她的事,我却总是极力不去想起,我甚至觉得如果不那么做,自己就无法正常地生活。

饭店的宴会厅里,有两种人在工作:一种是像我一样兼职的,另一种是和饭店有正式合约的正式职员。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正式职员当然比兼职员工尊贵得多,年纪比我小的正式职员都会露骨地对我投来一种眼色,仿佛在说“这家伙真不中用”。

我不得不承认,打工族属于社会下层,收入极不稳定,没有地位,谁也瞧不起。有一次,我向一个喝醉酒的亲戚说了自己的状况以后,他便开始数落我:“你呀,真是没出息啊!”有时候也会得到一些安慰,例如,“虽然现在处在人生低潮,但是将来……”

在饭店里听到正式职员高谈阔论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没用的废物。

我的确处于人生的最低潮,没有大学学历,没有正式职业,也没有对将来的规划,只是茫然地过着兼职的日子。

古寺顺利地提升自己的学历,桥田现在已经有了可爱的女儿和美满的家庭,因为实在太丢脸了,所以我终于不再向父母伸手要钱了。

打工结束后,我就直接回家,每天默默无闻地重复这样的日子。一天之中,我充其量只是和家里的人打声招呼,在饭店里和人赔礼道歉而已,其余时间便再无言语,有时甚至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如果明天我突然消失,也许谁都不会察觉。

每当我这么一想,就觉得哀伤,并再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总会看到那些快乐微笑的行人或幸福的三口之家,这些几乎让我不能呼吸,我想揪住自己的胸口蹲下来。

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我常会因为苦闷而双手抱头。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形成的密闭空间令我的精神承受很大的压力,耳中只听见时钟的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声音。

我想起中学三年级时,自己对将来做过的思考。

那时,我觉得当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实在无聊透顶。自己曾多么愚蠢啊!我不愿在拥挤的电车上消耗人生,但我又做过什么样的努力呢?我心里讨厌那种无聊的生活,但是那时除了逃避眼前的课业之外,却什么也没有做过。

时间啊,多希望你能够倒流!如果能回到从前,我一定会努力地生活。尽管我并不很清楚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生活,但我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未来潜伏着不安,过去又有后悔纠缠,人生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

跟人打架的那天,我的确是在自暴自弃。

在婚宴上是很少出现醉鬼的,因为那是摆满鲜花和祝贺的地方,所以一般人不会喝得烂醉如泥,那个醉鬼也许在来这里之前就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吧!

我在饭店大厅里用银色托盘送冰水的时候,看见眼前的醉鬼正缠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显得紧张而不知所措,于是我忍不住把手中的冰水泼向醉汉。

我被正式职员带离大厅,然后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你呀你,你以为自己是英雄,是不是?”

“……不,我没有那样想。”

“笨蛋!在那种情况下,只要让他安静下来,坐到椅子上就行了!”

比我小一岁的正式职员瞪着我,并且十分巧妙地在言语中插入“低能”一词来教训我。

一回过神,我已经揍了那小子的脸。我们的斗殴因为旁人的制止而迅速结束,但是先动手的人是我,所以我引咎辞职。

打架时,我左手的中指不知撞到什么东西,晚上痛得很厉害。一定是骨折了吧!我可得去医院一趟了。

我躲在被窝里思考日后的计划,自己应该怎样过下去呢?会一辈子找不到正式工作吗?

我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张即将沉没的木筏上,四周大海茫茫,看不见陆地,只有不安和恐惧伴随着自己。

我痛苦得喘不过气来,于是从被窝里爬出来,没有开灯,打开了窗户。因为是深夜,每家的灯都是暗的,寂静的住宅区之上,是一片看不见星星的黑暗天空。

不知何时,我的目光停留在清水家。虽然知道她现在住院,不在家里,可是我的视线却像被紧紧地黏住一样,无法从那里挪开。

这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患了重病。

虽然我很想否定,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都在想她。她已经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我会不停地想象她的情况,比如说,她现在一定在不同的地方和我一样看着电视,或者,她现在也许因为忘了带伞而在雨中奔走。我知道,这种精神变化是来自古寺的未来预报。

每次当我体会到那种令人昏厥的可怕孤寂时,我都会想起清水,她就像是我唯一的支柱。我并不是在想古寺的预言是否真的会实现,而只是想,她就在这世上的某处,和我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同样的时间里生活着。

我认为我对她的感情并不是所谓的爱情。如果是的话,在苦恼过后,我一定会向她表白。清水的存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对我如此重要,我无法清楚地说明原因,但我想,也许是因为受伤后精疲力竭的灵魂需要一个可以依偎的东西吧。

尽管如此,我却不能总是这样。总有一天,我必须脱离那种非实际存在的东西而独立,也不能老是把这个“总有一天”一直向后延。

我决定去医院看病的时候,顺道探望在那里住院的清水。我必须见到她,然后让自己明白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治疗方法。

4

一觉醒来,左手的中指已经又红又肿,轻轻一碰便痛得很厉害,根本使不上劲。

拉开窗帘,远远望去,天空中铺满一层薄薄的云,薄得可以透出阳光,像一张遮掩着整个世界的巨大面纱,轻轻柔柔的。

我下楼去,发现母亲也在。

“今天不去打工吗?”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洗衣机里拿出刚洗好而皱成一团的衣物。

“我把工作辞了。”

母亲停下了动作。

“你呀……你就不能找一份正职?趁着这个机会,不管是什么地方,赶紧找个固定的工作吧!”

冰箱里有昨晚剩下的饭菜,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在客厅里吃起早饭来。电视里正在播报天气预报,说梅雨季已经结束,炎热的盛夏即将到来。

我决定先搭巴士,然后再走路去清水所住的那家综合医院。

医院的色调洁白,几栋病房大楼并排着,中间有个种了许多树、像公园似的庭院。我想设计这家医院的人,一定是一个热爱自然的人。

检查的结果证实我是骨折。医生抓住我的中指说:“断掉的骨头已经在错开的位置上开始长合了,我帮你矫正一下骨头的位置。”

“啊,请等一下!”

就在我用近乎哭泣的声音抗议的一刹那,医生已经用力地扭动我的手指骨头,再用金属器具固定好手指,缠上贴布和绷带,治疗结束了。

缴费后,我在医院里闲逛起来。我不知道清水住在什么地方,她患的是呼吸系统方面的疾病,但我却不知道呼吸系统疾病的病房在哪栋大楼里。

过了一会儿,我走出大楼,到庭院中随便走走。院子里有一个长满绿草的圆形小丘,一条微斜的小道从中间延伸出去。在这里有穿睡衣、拄着拐杖缓缓行走的老人,也有带着孩子的父母,大部分应该是医院里的患者吧!

太阳穿过一片薄云,柔和地照射着四周,恍如一幅幸福的图画铺陈在眼前。

我觉得自己想要见清水的决心和勇气逐渐萎缩。来医院前,我打定主意要见她,可是到了这里,我却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脱离现实。如果我突然出现在她的病房门口,她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如果得知我是因为十年前一句小孩子的无稽戏言而来,她一定会觉得可笑至极。

还是回去吧,相信时间一定可以治好我的脑袋。

我背靠着长椅,又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以及思考过的问题。

自己实在是一个可悲又无可救药的人,这种想法一直在我大脑里萦绕不去。已经二十岁了,我却看不见任何前途和希望,一想到今后自己可能面对的灰暗未来,不安的情绪便让身体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古寺说过的一句话:

“当我看见未来的时候,它就像是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这句话就像魔术师表演魔术时的开场白一样,但奇怪的是,我现在却能理解它的含义,未来总是那么不可捉摸,就像黑暗中的道路,他的话也许是正确的。

我的存在似乎和眼前这片温暖风景格格不入。我有一种冲动,想双手抱头,隔开一切,逃进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黑暗中去。

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东西,我有这种感觉。像今天这样和暖的阳光,只需洒在刚举行过婚礼的新郎和新娘身上,以及期待孩子诞生、拥有美满家庭的桥田他们身上就足够了,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即使自己没有拥有像他们那样的未来,我内心也不会有丝毫的妒恨。我会羡慕他们,然后不可思议地送上我的祝福。

忽然,我感觉有人来到长椅的旁边,抬头一看,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孩,白色病号服让人一看便知是住院的患者。

“听说梅雨季已经结束了。”她望着天空说道,脸上慢慢绽开温柔的微笑,随后她把目光移向我的左手。

“你是来看手的吗?”

“……骨折了。”

“怎么会这样呢?”

“在打工的地方和人家打架……”

她把手肘放在轮椅的扶手上,用手托着下巴,轻轻地笑了:“原来是打架弄成骨折的啊……”

我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但这似乎让她的心情愉快起来。

“本来还想顺道探望在这里住院的朋友,可是后来却没有走进病房的勇气。”

她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我想你那位朋友一定会很高兴的。”

然后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风景。

突然,眼前的景致变得光彩四溢,天际的薄云开出一道缝隙,阳光从云缝中洒满大地,绿草和树木也仿佛为了祝福这个世界而变得挺拔了。

“天气真好呀!很快就是夏天了!”她说道。耀眼的阳光使她眯着眼。

我点了点头:“……这天气使人心情舒畅,甚至让我快忘了昨天是我失去工作、跌入人生谷底的日子。”

“谷底?”

我向她吐露心声,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一无所有。她的表情出奇地认真,努力地不漏掉听我说的任何一个字。旁人看来,我们会像什么呢?一个坐在长椅上、左手缠着绷带的男人,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在明媚的午后认真地探讨人生。

她对我说了一些打气的话,并对我露出鼓励的微笑,似乎是说“没问题,你一定可以的”。然后,她努力转动着轮椅,调整方向好让自己面对病房,从动作可以看出她还没有适应轮椅上的生活。她用纤弱的手腕转动车轮,显得非常吃力,我想去帮她,可是她说:“不要紧的,有护士呢!”

我朝她对面看去,一位护士正看着这边,好像是她让护士在我们谈话期间在那里等着的。

“再见……”

她挥了挥手。

那段对话成了我们最后的交流。两个星期后,她死了。

举行葬礼的那天下着雨,我和古寺到了她家门口,收好了黑伞,但伞架子已经插满了伞,所以只好把伞靠在鞋柜旁边。我们虽然撑了伞,不过肩膀还是湿了,这让我再次意识到我对伞的厌恶。

安放棺木的客厅里挂着黑白的幕帐,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气味,我觉得整个房子都被雨声和香烛的烟雾包围着,心里有些不舒服。许多穿着丧服的亲人和她的朋友在遗照前哭泣,在那些人当中,大概不会有认识我和古寺的吧!她的一生如此短暂,而我们只不过在当中更短暂的一瞬间和她说过话,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我一边烧香,一边在心里向清水道别。虽说是道别,然而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关系,所以这种说法或许荒唐可笑。

是的,能够确切表示我俩关系的用词,应该就是“没有关系”。我只是因为住在附近才参加葬礼,除此以外,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关联。

即使如此,我还是……如果此时有人读出我的心事,一定会露出疑惑的神情,百思不得其解吧!因为我心底有一种可怕的失落感。

“你还好吗?”

古寺摇了摇我的肩膀,可以想象我当时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早点回去吧!”

我说着站了起来。此时,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住我,回头一看,是清水的母亲。

“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她紧握着手帕,两眼红肿。

我们在客厅里面对面端坐着。周围的人之前没有注意到我和古寺的存在,但由于伯母神情严肃地与我对坐着,开始有人注意我们了。

“谢谢你之前到医院探望我家孩子。”

她说完便带着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双手放在榻榻米上,向我深深地鞠了躬,像在感谢一位没齿难忘的恩人。我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十分惶恐而不知所措。

“实在……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你感谢的……”

“那孩子真的非常高兴。”

伯母把目光投向女儿的遗照。

那是一张清水温柔微笑着的脸。虽然长大以后就从未仔细看过她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熟知她的脸胜于熟知其他任何人。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见面的缘故吧!”

我在医院偶然碰到了她,仅此而已。

清水的母亲摇了摇头,好像想说,不,不是这样的。

“那孩子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总是想着你呢!”

在此之前周围虽然比较安静,但还是有一些说话声和雨声等嘈杂声响,然而那一瞬间,所有声音都不知被吸到什么地方去而消失了,我的耳中只回响着失去女儿的母亲那静静的告白。

“那孩子身体不好,从小就老待在家里,所以啊,我总是讲很多的事情给她听……”

对于缺席而在家休养的清水,伯母总是会讲一些电视连续剧的故事给她听,或是开些无聊的玩笑,好让她心情平静。

尤其是邻居的孩子又做了什么恶作剧之类的家常话,刚好可以讲给寂寞无聊的女儿听。譬如说我和古寺决定离家出走,跑到公园里搭起帐篷;我们偷偷拿食物喂别人家的猫,企图让那只猫认我们当主人,但最后还是失败了;等等。

伯母有次突然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只有听到关于我的事情时,才会悄悄露出温柔的表情。

那时她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可是,哪怕从她一点细微的举动或表情,我还是可以察觉到什么。那孩子的确很想听到有关你的事情。”

尽管后来上了中学,然后又升上高中、大学,只要清水在家的时候,伯母仍然把我的事当作家常话一一说给她听。

从我母亲那里,伯母可以得知我生活的全貌,包括因为我成绩不好,学校打电话到家里来的事,或者打工才做了一天就辞职的事,都经由母亲悉数传到她耳中。

据说在听到我的事情时,她总是悄悄地把视线移向窗外。

我将目光从紧握着手帕的伯母身上移开,朝窗户的方向望去。一楼客厅的窗户上纵向镶嵌着大块玻璃,外面是茂密的树丛,越过树丛,可以看到一栋随处可见的普通房子——我的家。

即使住进医院、病得卧床不起,她仍然露出纤弱的微笑,倾听着有关我的事情。没什么作为的我只是打工、遭人白眼而已,而她倾听着我那无聊的日常生活时,却好像忘了病痛,眼里透出平静的光芒。

清水是否一直都相信古寺说过的话呢?在学校或路上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是否也和我一样难以保持平静呢?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她不断结识新的朋友,但她真的始终不曾忘记过我吗?

“她曾对伯母提起过我去医院的事吗……”

“那孩子几乎是第一次主动提起你呢!”

清水好像是这样对母亲说的:

“今天来了个稀客呢!”

她脸上浮现出笑容,就像是住在幸福世界的人一样。

“然后,我们聊了天气的话题哦!”

离开她家的时候,她母亲几次向我鞠躬表示感谢。

雨下得不大,然而不撑伞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是我没有撑伞。

“会着凉的。”

古寺在伞下忠告我说。

“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我回答。刘海因为雨水而黏在额头上。

“你不会死的,现在还早呢!我在小时候看过。”

“你看见过清水死去的情景吗?”

古寺很久没有和我说起他的未来预报了。

“虽然隐隐约约的,但我看到过她在年轻时死去的景象……可是,同时我也看见你和她组建了家庭,被两个孩子围着的情景。这两种未来靠得很近,很难确定。”

“你们两个只要其中一方没有死掉的话,就会结婚。”

我想起古寺十年前说过的话。那究竟是他信口开河,还是他本身也对此深信不疑,我不得而知。

我已经被雨水打得透湿,撑不撑伞已经没有意义了,但古寺仍不停地劝我撑伞。当然,我拒绝了。

我默默地走着,任凭天空中落下的无数雨滴敲打在我身上……

5

我现在在一个新的地方打工。

从春天开始,我到车站前的补习班上课。我打算重拾书本,希望能考上大学。

我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从别人那里听到了有关清水的事情。

听说她生前一直在学习绘画和写作,希望将来当一名绘本作家。在我漫无目的消磨时光的时候,她却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一想到这点,我的心情就无法平静。

补习班的课和工作让我疲惫不堪,那种生活非常辛苦,但很充实。停滞不前的日子总算过去了,就像长长的雨季终于过去了一样。

古寺顺利地进行着他的研究,并考虑近期出国留学的事情。我家里养的黑毛狗生了一窝小狗,整个家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我虽然不是很喜欢狗,但那些小狗真的很可爱,让消沉的我得以重新鼓起了勇气。

某个晴朗的星期天,我和古寺在车站见面,一起散散步。盛夏的阳光极具攻击性,使小巷的砖瓦变得炙热,并排的店铺墙壁发出耀眼的白光。

“还记得葬礼后,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看到过我和清水在未来组织了家庭的景象,对吧?”

我一边走,一边问古寺。他点了点头。

“干吗问这个?”

“那时你不是说过我们有两个孩子吗?”

“对,我看见你们一家人刚好从家庭餐厅走出来。”

“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停下脚步,古寺也跟着停了下来。

“大的是男孩,小的被清水抱着,我不敢肯定,但应该是个女孩。”

她看上去过得幸福吗?我想这么问,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我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心里想着那两个也许已经出生的孩子。天空显得那么辽阔,看不到边际。

“昨天的天气预报好像说今天是阴天呀!”

古寺靠在护栏上发起牢*。

根据古寺的预报,如果清水没有过世的话,我们就会结婚,我曾经以为这是天方夜谭。

可是清水不在之后,我发现了一个意味深远的事实。

家里的黑毛狗最近生下的小狗,是白色的。

古寺曾预言过我会养白色的狗,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话居然应验了。

这件事让我不得不想,古寺一直信誓旦旦的未来预报,也许真的不是信口开河,我也因此不得不想到我和清水或许应该有的未来。

和我一样,清水也在不同的地方想着我。她在自己的生活当中,总是意识到我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只有一个人,毕竟还是有一个人在想着自己——即使在她生前,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应该早点和清水说话,就算不结婚,也可以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如果能够在她短暂的一生中,至少成为她的朋友,那该有多好。

这成了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我有时会因此而感到伤痛不已。

但是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一天,我也会觉得那不幸的一面变得可爱起来,而我也相信会有这样的一天。以前,我认为我的过去和将来都只有痛苦,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将永远记得在那家医院,清水加奈对我说过的话,就在离别时,我们谈过天气的话题之后。

在医院的庭院里,我坐在长椅上,左手包裹着绷带,而清水坐在轮椅上,待在我身旁。在柔和的阳光中,四周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我的人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当我这么对她说的时候,她端正了一下姿势,一脸真挚地告诉我:“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毫无意义的人生。”

现在想起来,对于只有短暂人生的她来说,那句话是多么沉重啊!

“可是和其他人相比,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悲惨了……别人都有正职,努力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却一事无成。我有什么必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清水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我因为身体不好而不得不躺在家里的时候,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大家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可是最近我明白了,我不用悲伤,因为我只能这样生活。所以,不要焦急,因为根本没有必要拿自己的人生和别人比较。”

我静静地听着她说的话。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

“我觉得你的存在是一件很棒的事,所以不要哭泣,要勇敢地活下去。你今后的人生道路将会布满阳光。”

每当我想起她时,总会抬头望着天上,有时是阳光灿烂的晴天,有时是阴雨绵绵的灰暗天空。

但我总能看见在那家医院的庭院里和她说话时,那个挂满了丝绸般的天际,天空就像铺满闪耀白色光辉的羽毛一样,温柔地包裹着这个世界。

我们之间没有一种可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关系”,就像隔着一条透明的河流,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但每当我想起清水时,就像思念寿终正寝的结发妻子一样,充满了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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