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世语君 中国报道世界语新闻 3天前
“国际语学沙龙”是世语君新开的系列文章，主要分享一些关于世界语、人造语言、语言计划等领域的阅读心得。
很多对世界语感兴趣的朋友都会对这类语言问题感兴趣，不过要获取相关的资料却并非易事，世语君会把相关参考文章放到文末，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探索。
本文基于阿姆斯特丹大学教授Federico Gobbo的“给世界语者看的国际语学”（Interlingvistiko por Esperantistoj）系列文章编译，原文于2014-2015年发表在国际世界语协会刊物《世界语》上。
世界语词汇有个难点，就是国名与当地居民名称之间的关系。在谈论一个不常见的民族或国家时，经验丰富的世界语者偶尔也会犹豫不决：是谁？住在哪里？这件事反映了世界语文化中对nacio(民族-国家)；lando(地域／国家)；gento(族群)……等概念的表达，能追根溯源到世界语创始人柴门霍夫的人生经验。
柴门霍夫在俄国的官方登记名字是“Lazar Markovich”，后来对外使用Ludoviko一名。因为历史原因，很长时间里人们回避他的犹太人身份。1905年，在法国滨海布洛涅举行的第一届国际世界语大会召开之际，法国正经历着反犹太主义的一次重要事件，即德雷福斯事件。法国军官德雷福斯（Alfred Dreyfus）以虚假证据被控叛国罪（为敌对的德意志帝国当间谍），由于德雷福斯是犹太人，这点更加引起当时法国人对犹太人的憎恨和怀疑。为了给德雷福斯辩护，著名作家左拉在报纸上给总统发了著名公开信《我控诉》（j'accuse）。犹太人身份并不安全，所以在几十年里，柴门霍夫都被称为“波兰眼科医生”。不过后来学者们发现，柴门霍夫在其作品中表示自己是“来自聚居区（ghetto）的犹太人”，并且说如果自己不是犹太人，他也不会产生通过“无民族的中立语言”团结人类的想法，他也正是如此定义了世界语。
柴门霍夫属于阿什肯纳兹犹太人，这是犹太人最大的民系，中世纪发源于德国莱茵兰，后逐渐向东欧迁移。可以说所有讲意第绪语、居住在东欧的犹太人都属于阿什肯纳兹。
柴门霍夫的身世甚至可以追溯得更加具体，他是"litvako"，即立陶宛犹太人。这个“立陶宛”的范围不只包括现在的立陶宛国土，而是曾经雄踞东欧几个世纪的立陶宛大公国，后来立陶宛与波兰一起组成了多民族、多文化的波兰立陶宛联邦。立陶宛犹太人即分布在这片区域，拥有独特的文化特征。他们讲意第绪语的方言，也称“立陶宛意第绪语”。一些立陶宛犹太人传统上受到犹太启蒙运动（Haskalah）的影响，更加世俗化。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在家中是犹太人，在公共场合则是所在国公民。
13-15世纪的立陶宛大公国，曾因宗教宽容吸引了大批犹太移民
到19世纪末，前波兰立陶宛国家的领土已经大部分被沙皇俄国吞并。当时诞生了两位想通过不同方式解决犹太问题的立陶宛犹太人。其中之一是拉扎路·路德维克·柴门霍夫（Lazaro Ludoviko Zamenhof），另一位是埃利泽·伊查克·佩尔曼（Eliezer Yitzhak Perlman），通常被称为本·耶胡达（1858-1922）。两位都是立陶宛犹太人，都叫拉扎路（Lazar和Eliezer是同一个希伯来名字的两种拼法，意为“神助”），并且分别创造和再造了一门语言，即世界语和希伯来语。柴门霍夫1859年出生于现在波兰的比亚韦斯托克（Białystok），而本·耶胡达早他一年出生在如今白俄罗斯的卢日基（Luzhki），两地相距不远。
工作中的本·耶胡达
当两个拉扎路还是孩子时，从欧洲传来的已不再是启蒙主义，而是19世纪上半叶兴起的浪漫主义，同时伴随着民族主义潮流，那个时代的座右铭是“一种人民，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他们的家乡，波兰人在1863年发动起义反抗俄国。起义被镇压后，沙俄开始了对非俄罗斯领土（如比亚韦斯托克和卢日基）的俄罗斯化进程。立陶宛犹太人因此受到影响，进而形成了自己的民族主义思潮，梦想建立一个新的锡安（即耶路撒冷，也泛指以色列地区），该运动便以锡安主义（犹太复国主义）命名。早期的锡安主义运动（两位拉扎路都以自己的风格参加了这场运动）旨在回应身份认同的三个基础：国土、信仰和语言。犹太人在哪里可以找到一个独立的家园？宗教在这个新国家扮演什么角色？应该说什么语言？
1878年，两位拉扎路还是青年学生，他们各自提出了解决犹太人问题的建议。在华沙的柴门霍夫优先考虑语言问题。实际上，他当时正在准备世界语的最早版本，即“Lingwe Universala”；而在巴黎的本·耶胡达优先考虑土地问题，并提议在奥斯曼帝国统治的巴勒斯坦建立新的以色列国家。两年后，他们都进入大学，柴门霍夫在莫斯科参加了关于锡安主义的辩论，他转而关注通过梳理语法和文字拉丁化等手段改造意第绪语。同时，本·耶胡达移民巴勒斯坦，建立了第一批犹太定居点。他的长子伊特玛尔·本·阿维（Ittmar Ben-Avi）出生于1882年，出生后以希伯来语做母语，成为了1700年来首个希伯来母语者。同样在1882年，柴门霍夫提出参考犹他州的建立过程，在美国密西西比河流域建立一个新的犹太州，只要不直接反对美国联邦宪法，犹太人就可以制定自己的法律，实现自治。但是在美国建立犹太州的选择来得太迟了，已经无法实现。实际上，在1884年，第一份希伯来文报纸哈哲维报在巴勒斯坦出版，这是第一家向成年人教授希伯来语并向世界各地的犹太人讲述巴勒斯坦定居点现状的报纸。此时路径已经确定，到这个程度已经没有其他更现实的选择了。
为了避免引发内部斗争破坏锡安主义，柴门霍夫改变了主意，接受巴勒斯坦作为建立以色列的适当地点。然后，他便不再关注犹太人问题，而是按他的说法——转向建立民族之间的桥梁。这座桥包括两个平行的项目：一是语言，另一个是信仰。柴门霍夫最初从事语言的工作，该项目在三年后的1887年出版（即世界语方案）。和柴门霍夫同步，本·耶胡达也在关注语言问题，在定居点的学校中教授希伯来语，撰写新旧希伯来语对照词典。1890年12月，希伯来语言委员会成立，该委员会解决诸如发音、术语之类的语言问题，让古老的词汇能表达现代的事物。希伯来语复兴的工作正在推进中。
世界语《第一书》的早期版本
在通过俄国审查后，《第一书》于1887年7月26日在华沙出版。它是用俄语写成的，同年出了波兰语、法语和德语版，加上英语（1888年首次翻译，1889年出新译本）版本，这五个版本造就了1905年《世界语基础》的产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基础》是对《第一书》等出版物的总结完善。《第一书》在1904年重印，并增加了一个教程来辅助学习。有趣的是，希伯来语版出现在1888年，而意第绪语版则出现在1889年。这证实了柴门霍夫从未忘记他的犹太背景，并且在世界语诞生的时代，他认可希伯来语是一门活语言。
在世界语起步后，柴门霍夫致力于构建源自希伯来文化的普遍道德哲学，即后来的人类一员主义（Homaranismo）。该理念留在世界语文化中的最重要遗产就是“内在理想（interna ideo）”，而其余部分几乎只停留在纸面上。1915年，当时欧洲各国处于历史上最血腥的战争中，他致电各国外交官，呼吁建立一个以美国为原型的“欧洲合众国”和一个国际战争罪行刑事法院——类似的想法确实实现了，不过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尽管柴门霍夫并没有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但本·耶胡达幸存下来，1922年，在希伯来语成为以色列的官方语言（英国托管地巴勒斯坦将希伯来语同英语、阿拉伯语一起列为官方语言）几周后，他在耶路撒冷去世。
两种语言的复兴／创造和两位拉扎路之间有许多共同点。但我们也必须对希伯来语和世界语之间太强的相似性保持谨慎。有时能看到这种观点：像世界语一样，希伯来语也是一种计划语言——这并不是事实。希伯来语不是计划语言，民族语言是先有口语，再有书面语；而计划语言是先产生书面语，有很小的概率能进入口头应用阶段。希伯来语是激进语言计划的一个经典案例，成功从零重建了语言社群。但不能说当时的希伯来语是一门死语言。在本·耶胡达重新把希伯来语用于日常生活前，许多犹太人（以男性为主）一直保持着学习希伯来圣经的传统，所以这种语言对他们并不陌生。希伯来语突破了阻碍，重新日常化、口语化，可以说一个巨大的飞跃。如果没有对本·耶胡达信念的信任和坚持，希伯来语可能就不会成为以色列的官方语言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柴门霍夫在他的青年时代考虑过复兴希伯来语的可能性，但并不认为这个想法现实可行。后来的事说明他显然错了。
与希伯来语不同，世界语无法指望以任何传统或民族做基础。它是通过提炼欧洲主要的三个语族而形成的，即罗曼语族、日耳曼语族和斯拉夫语族。世界语词汇更多来自西欧（罗曼语族），语法结构则更有东方特征（指斯拉夫语言以及各种黏着语）。可以说，世界语不以民族而是以理念作为基础：也就是发挥桥梁语言作用，成为中立的国际语言。柴门霍夫的这个选择显然走对了。
国际语学沙龙系列
第一期：国际语学沙龙 | 人造语言能分几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