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源自2022年8月16日直播“对话梁晓声”)
俞敏洪:各位朋友好,今天我邀请了梁晓声老师,一起聊他的文学创作以及人生历程。在对谈开始前,我先简单介绍下梁晓声老师的书籍,目前梁老师最有名的一套书就是《人世间》,我相信不少人都看过《人世间》这部电视剧,但实际上,小说的描述和电视剧中的表达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而且小说的文字读起来是那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所以大家可以读原著感受一下。
《雪城》是梁老师还没有到40岁的时候写的一本大部头,是关于知青返城之后迷茫和奋斗的一本书,这本书里语言的描述汪洋恣肆、充满激情。尽管梁老师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但《雪城》中包含了很多浪漫主义的描写。
还有两本梁老师小一点的书,《母亲》和《父亲》,这两本书本质上是短篇小说集,开篇写的父亲篇和母亲篇非常感人,大家也可以通过读梁老师对家人的回忆,看出他小说中人物原型的所在。
梁晓声:谢谢俞老师。
俞敏洪:梁老师是从哪年开始就不带学生了?
梁晓声:我退休七、八年了,现在偶尔还会去学校看看同行,看看在读的学生,有时候也参加一些学校的活动。
俞敏洪:你平时住学校吗?
梁晓声:我没要学校的房子。当时我被分配到学校的时候,接待我的是劳资处,那时候他们还和我说,让我趁学校还有房子赶紧要一套,但我考虑了一下,第一,我有房住;第二,我那时候已经是政协委员了,我到北京语言大学的时候,直接面对的社情民意就是很多老师对学校分房很有意见,在那种情况下,我有房还再要房肯定是不合适的。另外还有一点,学校给你分了房子,你如果不去住,那是个问题,但你如果住了,可能家里晚上就会经常像会客厅一样,老师、学生没事就来聊聊天、玩一玩,这样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俞敏洪:像你这样亲近学生的老师,家里肯定很快就被学生占领了。
梁晓声:他们会把那里当成一个沙龙,完全可能。
俞敏洪:我在北大当老师的时候就是这样,北大分了我一个十平米的宿舍。
梁晓声:跟我在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时候一样,我比你多个0.7平米。
俞敏洪:差不多,当时都是筒子楼。但后来我发现一个问题,学生每天晚上都来找我。
梁晓声:所以那会想的就是,我还要写作、读书,我到现在也仍然要读书的。我的手机没有新闻APP,也没有其他上网软件,我前几天才刚学会用手机付款,但目前还不会用手机约车。
俞敏洪:对你来说,学会约车不难。我看你有一个梁晓声老师的抖音号,那是出版社帮你弄的?
梁晓声:人民文学,当时人民文学要做一场直播活动,必须开一个号,开了之后我就再没管过它。
俞敏洪:以后你要做直播活动,就到“老俞闲话”来,我这儿都是读你书的人。
俞敏洪:今天我们就从你的成长聊起吧,刚好前面提到《父亲》,你父亲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感觉你从小到大是不是都挺怕他的?
梁晓声:应该是我们全家都有点怕他。
俞敏洪:是父亲比较威严或者脾气暴躁,还是什么原因?
梁晓声:我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东三省那边参与建设了。那时候东三省是中国的重工业基地,所以他经常离家,见不到,回到家他又很累,话也不多。他的脸是冷脸,我跟他一样,我有时候要是不笑,或者在那里思考问题、看着别人发呆,我的目光也有些发直,这就给人不悦或者要发脾气的印象,所以我们都怕他。
俞敏洪:但大家看你是一种慈眉善目的感觉,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至少十五六年了,除了见你在会议上义正辞严的发言,或者因为看到了不公正的现象批判性的发言以外,都没怎么见你严肃过。你是大家公认的仗义执言的政协委员,但平时你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很和颜悦色。
梁晓声:对,火气都发在那样的场上了。在日常生活中见到朋友就比较心平气和,第一,你知道你的一切不快都不是由他们造成的;第二,你也理解他们自己本身也有很多不快;第三,和他们在一起交谈,你已经把你的一些不快在另一个场合释放掉了。当你无处释放的时候,字和纸,有时候确实会像鲁迅说的,几乎像投枪与匕首一样。但我们党派的会议、政协的会议,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平台,让我们可以把我们最关注的国事问题、民生问题,以最直接的话语表现出来,这种参政方式就是一种释放。而且当你面对字和纸,心中的不快乐就消化掉了一部分,这时候可能文字反而会变得温和、理性一些。
俞敏洪:母亲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是不是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梁晓声:对,我从小就跟母亲生活在一起,父亲两年才有一次探亲假,一次探亲假才住12天,他还要看他的工友们,所以都是匆匆来匆匆走。
俞敏洪:父亲去过“大三线”吗?
梁晓声:去过。
俞敏洪:《人世间》中描述的去贵州还真的去过?
梁晓声:还真差不多就是我父亲的经历。我在《人世间》里写了那样一个人物,也是想通过周家父亲的形象为所有曾经是“大三线”工人的父亲们留下文字的纪念,同时也是树碑立传,记录下他们那时候为国家做出过的特殊贡献。那时候我给父亲写信,他的地址有陕西、甘肃、新疆、云南、贵州、四川等等,他几乎都走遍了。
俞敏洪:一方面父亲在你心目中比较威严,而且跟你们相处不多;另一方面父亲在你心目中也是一个英雄,因为他参与了祖国最艰难时期的“大三线建设”。
梁晓声:实际上我从小在荣誉感方面是很受压抑的。我们家是长方形的,虽然很小,但一进门迎面的那面墙有5米多长,中间有一面镜子。曾经两面墙上各悬挂着七八幅大大小小的奖状,都是我父亲的,你会发现这位老父亲也是那等的在乎荣誉,他把他得到的奖状很仔细地卷起来,放在纸筒里,千里迢迢背回家里,自己做框子,在家里都挂上,然后剩余的地方是我哥的奖状。所以我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要我照镜子就看得到两边的奖状,而且我有时候还要去擦,但里面没一份奖状是我的。但我心里也有一种欣慰,父亲是一个好工人,得了那么多奖状,因为他得了奖状,每次别人家的母亲和父亲们到家里来的时候也会肃然起敬,连派出所的人、街道干部一进家门就会看到,说老梁家的大哥是好工人,他家的长子也是好学生,这也会带来间接的荣誉上的满足,所以还是很感激父亲、感激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