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优雅的胡子(吴永刚-Max)
上世纪30年代初吉林城热闹的西大街
从清代康熙初年开始,吉林城一直就是柳条边外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几条通往东北遥远领土尽头的驿路以及直达黑龙江下游的水道在吉林交汇,也使得吉林市的工商业较柳条边外其它地区更为发达,很早就成为白山黑水之间的物资集散地。作为水旱码头,吉林城吸引了来自各地的移民、客商。不断迁入的人口在繁荣城市经济的同时,也为这座城市带来了儒道佛等各类宗教。这些宗教各具宗义、支派芜杂,好在吉林城古来即有包容的胸襟,外来宗教在与吉林本地信仰结合的过程里,虽派生出多如牛毛的奇怪信仰,但拥挤、错杂在一座塞外边城内,各信仰大致能够相安无事,获得了公平展示的机会。这其中有个叫在理教的教派,地方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它是什么时候被传播到吉林城的,但是在伪满出版的《吉林新志》中,它竟然位列吉林城八大宗教之一。
羊祖、尹师画像,原图取自网络。
传闻在理教由羊祖创立于明末的 蓟州岐山澜水洞,这位羊祖80岁时下山云游,历时五年传播在理教教义。后又回到山上,到乾隆十八年去世时,竟然活了132岁。羊祖八十开宗、百岁仙逝的可信度有多大,这是仁者见仁的。能在八十岁大器晚成,目前我只听说过姜子牙做到了。关于在理教创立相对可信的是:乾隆三十年(1765年),尹松岩在天津城西永丰屯建立了在理教第一座公开活动场地──积善堂公所,即西老公所。也因此《吉林新志》中才有了“相传创自清嘉、道间,天津人尹某,以戒烟酒、不侮人,不生事为教规……”的记载。
和其他宗教不同,在理教是一个不大严密的迷信组织。传播百年后,在理教虽然分支机构众多,信众人数颇巨,却没有统一的领导,以至于各地的规矩、礼仪存在差异。不过无论何地在理教强调信徒必须恪守的“八律”都有不抽烟、不喝酒、不排辈、不要钱、不烧香帛、不礼拜师傅等规定。这些规定简单易行,花费不多,因此受到很多人的追捧。
在理教的传教方式和后来的义和团类似,义和团是设坛传拳,在理教是开办公所传教。公所是在理教在各地的分支办事机构,首领叫做“大爷”。由大爷出面度化若干点传弟子,再由这些点传弟子招收信众。
顺城街近影,取自百度
吉林城由“大爷”最初点传的弟子叫老师爷,其中有不少是佛教系统的居士,因此在理教传教地点也往往设在居士家供奉观音菩萨的香堂。老师爷按规矩站在香案右侧,新入教的人在香案前施完三拜九叩大礼,老师爷要上前为新人摸顶受戒。随后传授“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九字真言。并言之凿凿地嘱咐信徒:遇到灾祸,可在心中默念,菩萨自然会前来营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默念真言时万不可从口说出,否则天怒神怨、前功尽弃。《吉林新志》中更记载了该教派修炼的三个境界:“普通人之精神,聚于下乘。在理者,久之一转至中乘,再转至上乘始为醍醐。”
教徒修炼的方法非常搞笑,就是使劲喝茶,然后憋着不如厕:“尚饮茶,以饮多不便者为道深。”根据所谓的真言和境界以“乘”论,可见在理教受佛教影响很深。究其道统、仪节,《吉林新志》作者认为在理教即是白莲教的“在理”派——“在理云者,即教徒同在一范围之内”。
吉林城在理教传播得很早,公所却是民国十年(1921年)才在顺城街正式挂牌。据民国版《永吉县志》记载吉林的在理教公所对外叫做“劝戒烟酒会”,当时除在省城吉林设立总会外,还在哈尔滨设立了支会,在城内东大滩和城外缸窑镇、卡伦镇、舒兰县等处设立了74个分会。有趣的是这些分支机构虽“以普劝人民戒除烟酒为宗旨”发展信众,却主营戒烟药品“清毒解烟丸”,商业气息浓郁——活生生一副精神、物质双注重的样子。
戒烟戒酒对普通人来说本是件好事。东北人素来喜好旱烟、烈酒,烟属于额外开销,酒又容易误事,不少此道中人早就萌生了戒除的念头。可这类嗜好一旦上瘾,确实很难戒除,特别是对于一些意志薄弱的人来说,经常陷入“改了再犯,犯了再改,最终千锤百炼”的死循环。在理教用迷信加药物的方式宣扬戒除不良嗜好,早期的介绍人又不乏“有头有脸儿”的佛家居士,于是很快在吉林城内外传播开来。
在理教迅速传播的另一动因是宗教仪式简单。吉林城八大宗教儒、道、佛、回、喇嘛(并未归属到佛教)、察玛(萨满)、耶稣、在理中,在理教的忌讳、典仪最少,又不像萨满教那样经常有祭祀花费,所以许多厌倦了旧有宗教仪式繁琐、花销靡费的人很容易生出亲近之感,遂大量皈依在理教。
不过,随着在理教在吉林的声势越来越大,其借助神力破除嗜好的宣教很快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吉林城虽是古城,却是以移民开发不断发展起来的工商业城市。移民秉性务实,大量渴望戒除烟酒嗜好的信众很快就发现“真言不灵,药不好使”,失望之余,纷纷对在理教没了兴趣。
吉林民风淳朴,可淳朴并不是傻,明明八律规定入教不要钱,只拜观音,可事实上却是“入会纳资”,上元、浴佛、中元、腊八,这些与观音菩萨关系不大的日子,都要“集会摆斋”,摊派的花销虽不多,却架不住“小刀不快慢慢拉”。同时,公所的大爷和点传老师爷往往是财物的最终受益者,这也让不少信众对在理教的真实目的产生怀疑,并私下里相互表示:除了戒烟酒的律条,和佛教也没啥区别,早知这样不如接茬儿信佛呢!
最让广大信众受不了的是随着在理教问题的不断暴露,起初的一些有身份的老师爷逐渐退出,大量市井无赖嗅到“商机”,混迹公所成了老师爷。于是,在热闹一阵后,大多属理性的市民逐渐淡出了在理教,只有个别愚昧无知者继续沉迷其中。
吉林全景旧照
以戒烟戒酒为口号的在理教逐步被吉林城的人民边缘化,甚至没有马神、虫王一类纯迷信有市场。虽然在理教在吉林也作过革新的尝试,只不过其一贯的组织不严密,入教和出教太过随意,使得这个教派在社会生活中并没有形成势力;与佛教有太多纠葛,又缺乏系统的理论,使得许多吉林人选择了回归传统宗教;特别是打着移风易俗幌子敛财的本质逐渐被人看穿,已然让太多搞笑段子在坊间流传,比如一提在理教,很多人马上就嬉笑着说起身边某某人灌了一肚子茶水却不敢上厕所的修炼笑料,以至于在理教所有义正词严、煞有介事的宣教瞬间就成了徒劳。
故而与关内在理教发展脉络不同,在吉林,这个教派只是昙花一现着热闹一时,伪满初期就已“无寝息之象”了。毕竟戒除不良嗜好,只能依靠科学的手段和坚强的意志,至于通过迷信来实现,不过是一场痴人说梦的闹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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