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CCTV纪录频道播放了一部关于“美食”的纪录片。 遂想起我们那时童年的吃来。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所以，便没有现在城里孩子般，什么“哇哈哈”“可乐”“雪碧”“大甜筒”之类的饮料了。更不要说“肯德基”之类。可是，乡下的孩子却没有让自己的嘴闲着。一个个都是大馋猫，女孩子 尤甚。光偷吃姥姥秘藏的用来换针换线的鸡蛋不说，只要是酸的，辣的，甜的，甚而至于是苦的，不论好坏，一股脑儿往自个儿嘴里塞i。春天一到，万物萌生，地上还没的东西吃，可在地下却埋藏着许多好吃的宝贝。二月头上，春草吐出嫩芽，这时节，在小溪边就有我们最爱吃的“蕨麻”，大家都叫“人参果”，是青海的特产。现在全国各大超市都有卖的。价钱还不菲。我们时常挖到许多人参果，用溪水淘洗干净了，就吃，最好吃的作法是拿回家，让母亲用熟菜籽油 一炝，再拌上盐，那味道，至今难以忘怀。到了初夏，山谷里还有“蕨菜”，从最嫩的一节折断，一根根扎成把，带回家去。母亲就会先用盐腌半天，除去里面的黏液，再用菜籽油炝了，搁点香菜和青葱，那滋味真是“此味只应乡下有，城里哪得几回尝？”。到了六月头上，农村的女人都进山里折蕨菜，把它们卖给外贸公司，经过粗加工，打了包装和商标，出口到日本等发达国家，换取外汇。现在超市里有小袋包装卖，可价格昂贵。科学研究已证明，它曾经是恐龙时代的植物，堪称活化石。
好像哪儿的孩子都爱吃甜食。我的家乡在西北，这里不像南方，有那么多甜东西可以解馋。男孩子们就向大自然索取。春暖花开时，最忙碌的当属蜜蜂，听大人们说：三月蜜，五月蛆。蜜蜂酿蜜在春季的最初一两个月，之后，就只有产的卵或蛆了。可是，你要采得到蜜，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时那代价很大，弄得小伙伴儿们时常有那么几个隔些天就鼻青脸肿，那都是叫蜜蜂给蜇的。因此，小伙伴们常捡一个阴天的夜晚，带上麦秸秆，找到白天发现的蜂巢，先往里面灌水，然后，在蜂巢眼旁边燃起大火，待第二天天刚亮，瞒着母亲或父亲，爬出被窝，与约好的伙伴前去查看，一只蜜蜂也不见出巢。用铁锹挖开蜂巢，装进口袋，赶紧撒腿，跑到最远处，小心翼翼剥开蜂巢，好家伙，里面密密麻麻，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六角形蜂巢里面。轻轻一挤，便流出来绿莹莹透亮无比的液体，啊……这就是让我们垂涎三尺的蜂蜜。伴随着流出来的哈喇子，我们的一顿蜂蜜蘸馒头的饕餮大餐就在野地隆重开场了……
葵花籽不到秋天是吃不到的。不像现在，那儿都有。需要我们在春天里种下种子，等到田畦陇上吐露出两瓣小小的绿叶，如同呵护自己的小宠物般，晚上用青瓦片盖起来，以防止突然来临的霜降。白天早晨要浇水，中午还得再盖住，防止日光暴晒……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到秋天的颗粒饱满。所以，磕起来格外香甜。乡下的孩子就这样，在玩耍的空当，自然学会了劳作，也懂得了一份辛苦一份收获的道理。
夏天，是孩子们狂欢的季节，河里游的是鱼，可以捉来或炒或炖，家乡流过塘川河，发源于祁连山麓，河水清澈见底，里面有土生土长的“裸鲤”，也叫“湟鱼”，用妈妈的纱巾去捞，可以网到许多。现在，这“裸鲤”可金贵了。是国家二类保护鱼种，化多少钱都吃不到啦。河里还有一种奇丑无比的“胡子鱼”，也叫“泥鳅”，体型大的一般在深水处，水磨的底下最多了，有如同小孩子胳膊粗的，背部有花花麻麻的图案，犹如黑社会老大的纹身，实在恐怖。我们可不敢吃。但是，后来见四川来的养蜂人吃得满头大汗，就装着胆子一吃，味儿还真不赖。现在，看电视上大都市的豪华餐厅里将泥鳅用来涮火锅，一圈人吃得热火朝天，也不为奇。
在山里，能吃的东西那就更多啦，六月头上，田埂的背阴处有野生的草莓，个儿随不大，但比超市里拳头大的要不知好吃多少倍。秋天的灌木丛里有各种各样的浆果。沙棘我们这儿最常见，结的果实我们叫“黑刺蛋”, 我觉得那是吃过的天底下最酸的果子，它的汁液挤在土壤里，就会冒出泡沫来，可女孩子敢把它收集到小瓶子里， 逮空儿就拿出来 泯一口。到现在，我对它的名字还有条件反射，一提到“黑刺蛋蛋”，口水就控制不住，俩腮帮子发涩。地里 有还没长饱满的青豆荚，可用盐一腌，用清油一炝，鲜嫩无比。蚕豆荚的眼线变黑后，就可以放锅里煮着吃。剥了外皮，青豆白白胖胖，可以炒着吃……反正那吃法可多了。到了农闲时节，家家户户都要酿“甜醅”，见大人们先把青稞去皮，“青稞”是原产于西北高原地带的耐寒谷物，现在都成了稀缺货。去了皮的青稞放锅里蒸熟，放凉了，再拌以酒曲，码放在坛子里发酵，十来天左右，“甜醅”可以出坛了。做不好，甜醅就会发酸，最好的甜醅不但香甜，其酒精大浓度也高，不谙世事的顽童往往两三碗下肚，就会飘飘然起来。家乡是青稞酒的发源地，出厂的酒糟被农民买来作猪饲料，我们小时就时常见到老乡们家养的猪吃了酒糟醉得一塌糊涂，那憨态着实可笑。青稞还有种吃法，到了秋天，青稞穗灌浆饱满了，从穗颈五寸处剪断，扎成把，放在蒸笼里蒸熟了，盛在畚箕里搓去皮，再用啤酒瓶或擀面杖碾成碎条，越细越好，拌上盐和蒜泥，拿熟油一炝，绝妙……现在街上到中秋时节也有卖的，但是，一碗以涨到五元钱了。加上最近几年产量下降，农民不大种植青稞，吃到这种美食难啦。
冬天似乎没的吃，但我们的嘴还是没闲着。最期盼的是下雪天，满院子是叽叽喳喳的麻雀，下了雪，它们没地方找食物，尽往各家各户的鸡圈里钻，等妈妈喂饱了鸡，我和妹妹就将鸡赶进鸡窝，在外面撒些瘪谷子，用木棍支起一只筛子，用细绳牵到窗前，待麻雀都进了筛子下面，一拉，就捉到好几只。我们的吃法很简单，找几张纸，用水浸泡透了，裹住麻雀，再在外面裹一层泥巴，放进火炕里，十几分钟就好啦。这种做法我第一次还是在电视里看到，他们叫做“叫花子鸡”，只不过人家是用鸡，而我们是用麻雀罢了，剥去泥巴和纸，连带着 羽毛和皮都没了，蘸了盐吃，堪称一绝。
现居小城，不吃家乡的小吃有些年头了。那青涩的童年和那些时常让我们垂涎三尺的纯绿色食品早已淡出了一部黑白模糊的默片……
_摘自作者原创散文集《忆昔旧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