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23 07:43 | 浙江新闻客户端 | 通讯员 潘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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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岁月,家贫,常以豆腐渣下饭。但家人都忌叫“豆腐渣”。盖因豆腐渣是豆腐坊的下脚料,量多,总是连同浆水一起卖给养毛猪的农户。人吃猪食,既不“雅”又难听。
慈母勤勉,每天一早便去豆腐坊兑豆腐,有时见豆腐渣尚未挑走,亦不怕难为情,总是主动讨要。做豆腐的人家吃口亦多,起早贪黑,就是为了滋润一天三餐,将心比心,不会不给。有时,“豆腐西施”还会搭上一句:“又做雪花菜?”
“雪花菜”吃不厌,不仅因为下饭,还有个诗意的名字。这菜名到底是谁的创意?不曾细究,只听说村里人起初叫得有些别扭,但日子一长都觉得顺耳,也就渐渐地传了下来。现在想想,困顿日子,能赋予豆腐渣美好的联想,实在是父辈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
张爱玲在《谈吃与画饼充饥》里曾说:豆腐渣浇上吃剩的红烧肉汤汁一炒,就是一碗好菜,可见它吸收肉味之敏感;累累结成细小的一球球,也比豆泥像碎肉。少掺上一点牛肉,至少是“花素汉堡”。
年轻的张爱玲是小资人物,如此这般对待豆腐渣,虽说也能“画饼充饥”,却少了豆腐渣的本味。当然,浇了红烧肉汤汁,再配上牛肉,做成“汉堡”,无疑是豆腐渣的厨房革新,只不知味道究竟如何。但我想,来自乡间的豆腐渣再怎么样打扮,也成不了豪门千金,顶多是一进城打工的乡下妹子吧。
清水芙蓉,姿色天然。从外观上看,刚滤出的豆腐渣是白色的,稍稍风干便略显黄色,疏松易散。此特点与当下的“豆腐渣工程”颇为神似。用它喂猪,是猪的口福。用它养人,只要舍得花心思,又不惧油,也是可以吃得很滋味。
记得已故美食家唐鲁孙先生有道私房菜:用上好的金华火腿油,雪里蕻、笋丝、火腿碎同炒。这道私房菜是以豆腐渣为主材的,至于菜名,因为没有详说,我亦不曾细查。但据称,“凉了后佐粥是绝配,有福建肉松的口感,却比肉松好吃数倍”。
唐先生是满族镶红旗后裔,珍妃的侄孙,见多识广。乡下农人虽无唐先生的家居条件,但青菜咸菜之类总是有的。有时候,即便连青菜咸菜也接济不上,灵巧的慈母也能变着法子翻新“雪花菜”——豆腐渣在热油锅里煸一煸,将上一顿吃剩的残汤剩菜统统倒进去,煮一煮,收干汤汁。说起来,还颇有张爱玲的做法。只是,这种“雪花菜”外观怎样,甭多说,你心里也一定有数,但按慈母“汤汤水水是菜的精华”之说,味道应该蛮好的。
饥饿成就美食。聊胜于无的日子,既出于无奈,也是生活之境界。想要豆腐渣吃得清爽安逸,还是需要一些佐料的──剁一截咸猪腿,先煲出汤汁,后下豆腐渣和雪里蕻、萝卜缨、荬菜干等配菜(任选其一),煮一煮。豆腐渣浸在奶白色的汤汁里,有大豆的馨香,也有蔬菜的清甜。只要咸淡适口,既可做菜配,又可当饭吃。
豆腐渣炖着吃,俗称“小豆腐”,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雪花菜”。只有煸炒的豆腐渣,才像“雪花”漫漫,名实相符。炒制时,青菜、咸菜、小葱、萝卜缨虽说必不可少,但都是辅助性的,点点滴滴,点缀点缀,多了反而会喧宾夺主,破坏了“雪花菜”的整体形态。但油不畏多,只有以油当水,才能衬托出“雪花”之娇美。
“食、色,性也。”如同“吃豆腐”一样,“豆腐渣”也是个富于联想的话题——“女人四十豆腐渣”。想来,除了有资本自嘲的女人外,当下将这一坊间俗语挂在口头的,大约是那些饱食终日的中年男人。因为俗语的前缀是“一枝花”——心中想嘴上说,总有自夸之嫌。
男人“心花”,是因为“好女如花”。“如花”的女人,该是什么年龄?即便过了四十,是否就是“豆腐渣”呢?我看未必。因为人生20年一轮回,女人四十,正值壮年,往往上有老下有少,眼角眉梢间的细密皱纹虽说会将生活之艰辛表露无遗,但外表的成熟与内在的气质得以完美结合,无疑是最具风韵的时段。倘若拿“花”作比,该是盛开时节啊!
有家必有女,有女家才安。“雪花菜”清淡美味,就如女人四十,优雅而自信,从容而淡定,平实又不失妩媚。
好一个吊人胃口的“雪花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