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考级、钢琴考级、声乐考级、美术考级……对许多学艺术的孩子而言，考级似乎已经成为“必经之路”。特别是“双减”以后，艺术考级持续升温，一纸考级证书，成为不少家长转换赛道的新选择。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吴为山建议，推动学校美育与体育协调化共同发展，推动博物馆、美术馆成为学校的“美育课堂”，同时取消中小学生各种艺术类等级考试。建议一出，一度登上热搜榜第一名，微博发起的十万人投票中，近七成网友赞成取消艺术考级。这让人不禁思考美育为何会演变成为部分家长和孩子的负担?到底该不该让学习艺术的孩子考级?对此，记者采访了部分家长和名师。
取消艺术类等级考试
家长们大都投上赞成票
“支持!如果取消了艺术类考级，我不仅可以省一大笔费用，孩子也不用这么累了。”家长王丽娟告诉记者，她孩子一直在坚持学习小提琴和拉丁舞，每年的培训费和比赛、考级费用大概2.5万元左右。“每到等级考试前，老师都会集中一段时间进行训练，等级考试曲目也是比较固定的曲目，通过反复训练，只要表现不是太差，基本都能一次性通过。”
对于“取消艺术类等级考试”，不少受访家长表示支持。家长李艳玲表示，“考级的本身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但周边的孩子都在考，自己的孩子也就跟着考了。其实，我更看重的是孩子真正学到了一技之长，而不是那一纸考级证书。”
“学科培训讲究分数，艺术培训则讲究考级。”家长王岩告诉记者，为了考级，每到假期，孩子简直比上学还忙，不是在去艺术类培训班的路上，就是在这些培训班上课，就因为要冲刺考级，“凡培训，皆有考级，除了舞蹈、美术、书法、钢琴，连朗诵、主持都有考级。不考级，就白学，已经是不少家长或主动或被动接受的观点。”
走访中记者发现，不少家长是被培训机构“催”着参加考级或各种比赛。
对此，一位老师向记者讲述了自己的亲身经历。“孩子学习跆拳道大约半年之后，老师就开始不停地建议，让孩子去参加比赛，然后就可以拿到某个等级证书。”该老师告诉记者，只要家长同意参赛就要交报名费，同时培训老师还提醒可以参加赛前培训，甚至说参加了培训就确保可以拿到证书，“这样的‘考级’和比赛，对孩子而言毫无意义，就是‘花钱买证’，当下考级市场的乱象确实应该规范一下了。”
不过也有的家长认为，艺术等级考试取消后会让孩子没了学习目标和动力。“通过不断升级考试，能够感受到孩子钢琴水平的提升。等级证书就像是一张奖状，让孩子在学习和付出中，能够有所收获。”家长李彦荣告诉记者，更高等级的考试对孩子的要求也会越高，家长可以把等级考试当作检验孩子阶段性学习成果的“手段”，如同文化课的期末考试一样，通过等级考试给孩子施加一点压力和动力。
迎合学生家长“证书焦虑”
考级存在“拔苗助长”现象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早些年，很多家长让孩子参加等级考试，主要是为了让孩子在升学时有个加分项，后来社会艺术考级、艺术竞赛的等级名次不能直接作为艺术特长测评的依据，很多家长又出于丰富孩子简历的考虑，让孩子继续参加等级考试。
于是，我们身边涌现出不少小小年纪就通过钢琴十级的“十级琴童”。可是，不禁有人发问：过了十级就真的“会”弹琴了吗?这一纸等级证书与音乐素养高低真的有关吗?
“现在许多校外艺术教育机构将艺术考级、艺术高考作为艺术学习的主要目标，忽略了学生艺术素养的有效提升。”艺术类学科教研员盛老师告诉记者，艺术等级考试出发点是好的，让家长和孩子有明确的学习目标，但现在艺术等级考试的“商业味”越来越浓，培训机构往往忽视了对孩子艺术素养的培养，“等级考试让人们对艺术的认识被限制在技法之内，实际上，技法恰恰是最容易练成，也是最不重要的。过早地让儿童进行枯燥的技法训练，甚至在速成班进行突击学习，反而会影响儿童对艺术的兴趣。”
通过统计，记者发现，在文化和旅游部的官方平台上，登记在册拥有社会艺术水平考级资质的机构有111家，涉及不同种类艺术等级考试。在这111家机构中，有专业艺术学院、剧团及剧院、各类行业协会、大型培训学校等，构成非常复杂。在这些获得资格认证的机构之下，还有各个地方的代理合作机构，其中一些相对“权威”、规模较大的考级机构分散在全国的地方代理甚至超过300个，而与之签订合作协议的培训学校、琴行、画室等更是不胜枚举。
“可以说‘学习为考级，考级为拿证’是绝大多数家长抱有的学习原则，至于是否真正热爱这门艺术、是否能在学习中获得某些思想等等，似乎并不重要。”在某舞蹈机构等待孩子下课的家长王茹告诉记者，一些培训机构为了迎合学生家长的“证书焦虑”，也常常存在急功近利、拔苗助长的现象，为求速成和“跳级”，机构经常会花费大量时间和学生一起打磨考级曲目。
对此，盛老师表示，艺术是没有标准答案的，然而，为了适应考级的应试特征，考级机构不得不违反艺术创作的特性，制定可以量化的标准。许多考生的作品都是对范本的临摹，几乎看不出水平的差别，也让业内人士直呼这种考级“太过荒唐”，“即便是在强调‘童子功’的器乐学习领域，现行的考级标准也引发了许多不满：培训机构只教授考级曲目;学生死记硬背，不懂乐曲背后的故事，也不懂基本的乐理……”
艺术教育要注重兴趣爱好
不应当过度追求“一纸证书”
“在不法机构的助推下，学生艺术学习的成本随之提高，单纯以考级或证书评价学生学习成效，则会导致艺术教育的功能异化。”从教25年的音乐教师徐光告诉记者。
徐光表示，当初设立音乐考级，考虑的是它能带来的好处。它可以“加快艺术教育普及”，“促进社会音乐教学的科学化和规范化”，“为大众提供一个公平而科学的音乐能力水平鉴定考试”。如今的考级，或许变了些味道。
在采访中，不少家长表示，现在艺术考级可谓五花八门，除了舞蹈、美术、书法、钢琴，连朗诵、主持、快板都有考级。非学科艺术培训一旦有考级加持，比起学科培训，压力一点也不小，甚至更费钱费时费神。因为这些艺术科目自身的特质所在，在收获若干考级证书之后，家长往往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孩子的水平也就那样，而且跟最初学习科目的初心有所背离。
其实，教育部门一直在加强非学科类校外培训的监管。2021年6月，教育部成立“校外教育培训监管司”。《教育部2022年工作要点》中指出：指导各地对非学科类培训机构，区分体育、文化艺术、科技等类别，抓紧明确主管部门，体现公益属性，实现常态化监管，防止出现新的野蛮生长。
“代表委员的意见建议引发公众热议，足以说明大家对美育话题都有充分兴趣，更希望大家把对话题的兴趣转到孩子对美育的兴趣上来，转变美育理念、加大美育供给、改进美育方法，让美育真的美起来。”济南市纬二路小学校长烟文英表示，近年来，国家大力倡导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在具体实践中，学校既要教会学生欣赏和体验艺术作品，更要帮助他们获得艺术专长。
烟文英表示，家长要让艺术重新回归兴趣爱好，而不是强制的加分选项，中小学生的艺术学习之路，应该以培养兴趣为主，而不是“考级”。“鼓励孩子参加课外兴趣班，营造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很有意义，但如果过度追求考级，作为孩子的一项任务，则会增加中小学生的压力。特别是小学阶段，还只是培养艺术、体育等方面技能和素养的起始阶段，应该着力于提升全部孩子的身体、心理素养，五育并举也将一并体现在课程当中。”学校艺术素养课程不断丰富
学生在校就能得到艺术熏陶和滋养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学校开齐开足美育、体育课程，大部分家长都认为这对爱好广泛的孩子来说是一个好事。他们认为，一来是校内收费更加合理和规范，二来避免了来回接送的奔波，三来孩子在校也更加安全。
记者了解到，“双减”政策施行以来，济南已有不少学校开展各类个性化特色选修课、课后服务，以开齐开足的态势通过美育体育课程，助力学生综合素质提升、兴趣特长拓展和身心健康发展。
济南外国语学校开元国际分校在上足国家规定的音乐美术课内容外，增设了电子钢琴、陶笛、软陶等必修艺术课程和管乐、民乐、街舞、线描等20多门艺术选修课程，并重点打造了钢琴、芭蕾、合唱、拉丁舞和英语剧五张艺术教育名片，培养了学生卓越的艺术素养和追求更高品质生活的能力。
济南市馆驿街小学专门推出“走进曲艺2 N 1”课程，把曲艺名家、非遗传承人请进课堂，每周一节普及课、一节提高课，山东大鼓、山东琴书、山东快书、山东快板、相声……每个学生都能学会一门艺术。学生们在学校不仅学到了曲艺技能，更体会到了中华传统曲艺的魅力，获得了传统文化的熏陶、滋养。
在济南市市中区泉秀学校小学部，每周一节的滑冰课程成了孩子们最期待的课程。学校开设滑冰课程的目的不在于输送专业苗子，培养兴趣、强身健体才是学校最大的期盼。除了“滑冰技能”，每天上学你还会看到背着尤克里里走进校门的学生。在学校精心打造的“尤克里里特色课程”中，学生们在习得一门乐器的同时，艺术素养也有了明显提升。
在济南市景山小学的课后延时服务中，学校提供了足球、网球、排球、合唱、萨克斯、舞蹈、古筝、国画、京剧表演等丰富多彩的艺术、体育类课程供学生自由选择。
历城二中则充分发挥资源、师资等优势，建设和组织舞蹈、合唱、器乐三大社团，60多名艺术专业老师和外聘教师常年为学生提供艺术指导。除了正常的授课，学校常年组织高雅艺术进校园活动，中国舞蹈家协会、山东歌舞剧团、甘肃歌舞剧院、山东省爱乐交响乐团等众多专业和民间团体到学校进行专场演出，为师生搭建了一个亲近艺术、聆听大师、提升艺术素养、感受艺术魅力的平台。
代表委员有话说
全国政协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 冯远
美育不等于艺术教育，更不以学习掌握某类艺术专门知识、技能，并附带种种功利诉求为基本目标，而是在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今天，真正学会在认知美的事物、欣赏美的过程中，激发兴趣、热情与爱好，培养具有一定审美水准、文化素养、人格健全的高素质人才。
全国政协委员、南京大学文化与自然遗产研究所所长 贺云翱
“考级”的艺术学习太“功利”。美的教育应该是每天必需的需求，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应该拥有美的教育。美是一颗种子，不断生长，支撑人的心灵，支撑人的生活。美的教育贯穿人的一生。
全国人大代表、陕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宋亚平
“双减”下校园美育的改革创新意识有待加强，要动员社会力量主动投身校园美育，大力推进美育副校长进校园。美育最好的策略是引导学生体验，而不应仅仅停留在吹拉弹唱的技能培养层面，更加不是为了应付一门考试。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央美术学院院长 范迪安
美术考级不可取。美术作为一种艺术表达，它主要是培养学生观察能力。对于青少年而言，美术作为一种艺术表达，其实是培养学生观察能力。美术学习的过程，应该是打开青少年的心灵，让他学会发现细节、学会把自己的想象通过形象的方式表达出来，而不是要画得多准确、多逼真。
全国政协常委、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 叶小钢
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学习中慢慢启发学生们的心智后，天赋也会随之而来。而速成教育并不利于艺术专业的学习。艺术招生时应更注重专业技能而非只强调文化课的成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