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作者宋燕
谢邀。人在苏州,刚下官位。
今年是我人生中的第56年,也是我的最后一年,现在是唐德宗的贞元七年。
我经历了四个皇帝,三个大时代,前20年,都是在标准的盛世,盛世中的盛世渡过的,在我此后的生命中,我总会不断地梦回那些年。人常说人一生的个性、价值观、基础认知是由成年以前决定的,我深深地赞同这一点。
我成年前的日子可以用花团锦簇、肆意妄为来形容。韦家是望族,世世代代与皇家联姻,我的祖上还曾当过宰相。到我父亲、叔父这辈,虽已衰落,但架子仍在。
15岁时,我因家族的关系,再加上自身条件还不错,入选了千牛卫,成为明皇身边侍卫。我们的工作是什么呢?就是皇帝出巡的时候,我们配御刀、弓箭,骑马跟随;皇帝上殿的时候,我们带刀箭列御座左右……那时候升平已久,明皇把政务都交给李林甫、杨国忠,自己沉浸于享乐之中,我们也随伴左右,华服美冠,名马依仗,欢筵、丝管、狩猎场、华清池……这就是我职业生活的关键词。
那段时间也是我私人生活的顶点。很久以后,我在追忆往昔时曾写下这样一首诗,前半部分就是我少年时代的写照: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
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
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
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
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
在我之后很多年,有个作家说“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暗中标好了价格”,如果我年少时看过这段话,可能我会少一些顽劣,不过谁说得准呢?风光时总会以为这就是永恒。
天宝十四载,我刚刚离开千牛卫进太学读书不久,大难临头了。安禄山史思明从遥远的北地发起叛乱,没多久攻陷洛阳,半年后又攻破了潼关,直朝长安而来。明皇与六军仓皇出逃,留下了懵懂的百官和惶恐的民众。我家逃入寺庙,临时避过战乱。
一年多后,长安复兴,明皇也回驾,但他已是太上皇,不复有之前的荣耀,也得不到原来的尊重。我们这些他当初的近侍,一夜之间从高处摔下,从原来处处被人捧着,一转而被人嘲笑欺侮。世态炎凉,世事动荡,都在我21岁后的几年中尽情体会。在上面那首诗的后半部分,我回忆了这段经历:
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
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
两府始收迹,南宫谬见推。
非才果不容,出守抚茕嫠。
忽逢杨开府,论旧涕俱垂。
坐客何由识,惟有故人知。
好在这段时间我娶到了我的妻子,元萍,在她的陪伴与支持下,我开始好好读书,开始学习承担责任,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般人都以为战乱是最难过的时候,对罹难者确实如此,但对活下来的人来说,战乱之后的日子才最难。战争虽惨烈,但人们都有个盼望,而战后,百业凋敝,人民逃散,局势长时间处在动荡之中,大战虽无,局部的变乱不断,一刻都没有安全感。朝廷缺钱,无力维持局面,而百姓又民不聊生,转死沟壑。大唐就像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屋,补上了这里,那里又灌风了,补上了那里,这里又进水了。每天都生活在无望之中。战乱之后的政局则更让人失望,无同仇敌忾之心,只有争权夺利之意。能在丛林中崛起的强人,个个都是狠毒之辈。
最大的一次动荡发生在我到滁州任刺史时,京城发生兵乱,皇帝不得不出逃奉天,*乱的士兵把京城劫掠一空。我的叔父、兄弟都在长安,听到消息的我我忧心如焚:
弱冠遭世难,二纪犹未平。
羁离官远郡,虎豹满西京。
函谷行人绝,淮南春草生。
何当四海晏,甘与齐民耕。
直到第二年,报平安的信才寄到。
岁暮兵戈乱京国,
帛书间道访存亡。
还信忽从天上落,
唯知彼此泪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