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有各种身份,也有多方面的名家。要说谈编辑的名家,我以为那些身兼二任的名家最为合适,他们既是编辑,也是作家学问家,他们对于编辑的理解最全面最深刻,也最到位。从我的阅读来看,名家们说编辑说得最多的主要在四个方面,一是愿意做一个编辑,这是一种情感;二是编辑是什么,这是一种角色界定;三是编辑的功能,这是对编辑作用的认定;四是如何做一个好编辑,这是做编辑的方法。
一、 我愿意做一个编辑
以编辑作为一种职业是近代社会的事,出现了以编辑为职志与职业的一批知识分子。但是坚守住这个职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愿意以编辑为职业,是做好编辑工作的前提条件之一。近代以来就有一批以编辑为职业自豪的人。
叶圣陶有一句话广为流传:“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职业,我就告诉他,第一是编辑,第二是教员。”这句话表达了作为编辑的叶圣陶的职业自豪感,对于青年编辑很励志。
巴金谈到自己毕生的体会:“即使终生默默无闻,坚守着编辑的岗位认真地工作,有一天也会看到个人生命的开花结果。”个人的生命之花在编辑岗位的职业坚守中绽放,这是一种境界。
陈原是语言学家,也是一个编辑。他做过新商务的老总。他说:“我是一个编辑。半个世纪以前,当我初入社会参加进步的出版工作时,我就做编辑。虽然我现在从事语文规范化工作,但我自己认为我仍然只是一个编辑,或者说,是一个广义的编辑。我爱编辑这个行业。”
韦君宜则“希望我们都是一些不后悔的人,把编辑当成一生的事业”。
编辑名家周振甫,当有人问他没有成为职业学者有无遗憾时,他回答:中华书局给我编审就可以了。这也是他对自己作为职业编辑的一种高度认同。
还有一个可能并非出版名家或为准名家所说的提法 ,“编辑是天底下最好的职业”,一句很普通但又不免绝对的话,更是一种职业自豪的反映。
二、编辑是什么
关于编辑是什么,或者什么样的人是编辑,这方面的说法是最热闹的。许多人非常有意思地通过比喻,来说明编辑是什么。
叶圣陶提出过“先驱者”、“学者”和“教练员”多种说法。在1923年春进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国文部当编辑前,叶先生已经有过好几年的编辑经验。1915年进商务的尚公小学做过教员,参与编辑过《尚公记》,1917年他又在甪直镇教书,在这里他编辑了高等小学国文教材。故而甪直镇也被认为是他的编辑出版的发祥地。他对编辑工作的认知早在做商务编辑之前。1921年他在《“先驱者”》一文中说,编辑“至少也应该是先驱者”。先驱者就是要站在时代前面的人,这个定位是很高的。他总结一生的经验说:编辑应该是“富有经验的教育家和精通各种科学的学者”,“要永久站在时代的前列,要探测深广的学海”。叶圣陶还有一个“教练员”的说法:“一个编辑就是一个教练员。”做教练员的前提就要懂行。
邹韬奋说编辑是“厨子”:“做编辑的人好像是读者所用的厨子,所差异的是,厨子所贡献的是物质食粮,编辑所贡献的是精神食粮。”他还提出过编辑是“花匠”的说法,他把编辑比作花匠, 说编辑要甘为无名小卒, 替作者读者服务, 他更具体地把《生活》周刊比喻为“花园”,把自己比喻为“花匠”。
巴金提出“桥梁”说与“园丁”说,关于桥梁他是这么说的:“编辑是作家与读者之间的桥梁。作家无法把作品直接送到读者的手里,要靠编辑的介绍与推荐,没有这个助力,作家不一定能出来。”他从工种流程的角度对编辑是什么做了阐释。关于“园丁”,他写道:“作为编辑工作者,你们就当把自己看作这个园地的园丁,你们做的不仅是介绍、展览的工作,你们还有将‘萌芽’培养成树木的责任》”(《<萌芽>创刊词》这是从编辑工作者承担的责任角度来说的,“园丁” 说就是责任说。
武康路113号巴金故居
周扬则有“无名英雄”之说:“编辑是无名英雄,要有为他人做嫁衣的服务精神。”这是从职业特征的角度来说的,作者是红花,编辑是绿叶和幕后人物。。
陈原说编辑是“医生”,“一个编辑好比医生,他不但会确诊,还得会用药和开刀”。这是从工作对象来说,编辑面对书稿,可以说是一个医生。
罗竹风提出过编辑是“杂家”的观点,这既是就编辑工作的打杂性质说的,也就是就编辑的知识结构说的。关于后者,他曾对人解释说:“所谓杂家,就是对各个领域的各种学问,都要懂一点,略知一二还不够,最好是略知二三。”这是对编辑角色的思考,在现代编辑史上也算是一个贡献。
韦君宜有个“父母”说:“当县官是为民父母,我们不是为民父母,却是稿子的父母。”她是从对待作品的公正性的角度来说,每部作品都是孩子,要客观公正。
还有许多的提法,编辑是助产士,这样不同侧面的一些谈论,合起来就是一个编辑是什么的整体。
三、编辑的社会作用
编辑之所以需要,就在于他所具有的社会职责与价值,就在于他在社会上发挥的作用。
近代以来的第一代编辑巨匠张元济有一句诗:“昌明教育生平愿,故向书林努力来。”他又说“吾辈当以扶助教育己任”,显然是认识到了包括编辑工作在内的出版的教育功能。叶圣陶也说编辑工作,“就广义说,出版工作也是教育工作。” 这是那个时代做编辑出版的一种主流认知。
叶圣陶还通过编辑与老师的比较,来阐述编辑的社会作用。1952年3月,叶圣陶先生给吕叔湘先生写信,希望吕离开清华大学到人教社任职。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任教于清华,受其益者不过学生数十辈,来我社编书,受其益者为无量数之中小学教师及学生。”在叶先生看来,编辑和教师一样都是思想文化园地辛勤劳作的园丁,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编辑的作用甚至还更大一些。
陈原则从编辑的社会责任来解说编辑的社会作用。他说编辑有两个社会责任,一个是做好伯乐,发现作者挑选作者,一个是向社会与读者提供尽可能优秀的作品。
这可能是一种共识,韦君家也说过类似的话,为他人作嫁衣,是编辑角色的主要职责。
四、如何做一个好编辑
做一个好编辑的办法有许多,基本的修养是必须的。
责任意识是基本的修养。巴金说,“我们工作,只是为了替我们国家、我们民族做一点文化积累的事情。……”又说:“我一生始终保持着这样一个信念:生命的意义在于付出,在于给予,而不是在于接受,也不是在于争取。”“我过去搞出版工作、编丛书,就依靠两种人:作者和读者。得罪了作家我拿不到稿子,读者不买我编的书,我就无法编下去。我不怕失业,因为我这是义务劳动。不过能不能把一项工作做好,有关一个人的信用。”这些话很平实,但揭示了一个伟大的真理,编辑出版工作的本质永远都是为民族的奉献,做好编辑工作要靠两头,就是作者与读者。
认真的态度是不可少的。叶圣陶说到在开明的工作:“我们认认真真地编撰,审读,校对,印刷……好多人说开明的书不马虎”
还有一个问题,许多名家都谈到,编辑要有学问。孙犁说“编辑必须有学问,有阅历,有见解,有独到之处,应该成为学者或作家 。” 周振甫说:“离开了学术研究工作,无法做好编辑工作。”
有学问通过两条途径来实现,一是多读书,二是处理好编辑和写作的关系。韦君宜就说到了这两条,“时刻觉得书是非读不可。文字也得经常练习,一点不能马虎。读书,练笔,必须经常做。”
有的名家强调练笔更多一些。
陈原提倡“编辑练笔”,“写作是编辑工作的延伸”,因为写作能促进编辑工作,“有利于他的服务”。
林辰根据自己的体会说:“不平等地位下的编辑不能当,只有与学者平行,才能当好编辑。”这平行的意思就是,编辑自己要具备学术资格,在学术问题上能发言。这里倒是有一个能够平行的故事。刘北汜(时任紫禁城出版社总编辑)曾提供史料给王春瑜,请其据以写稿。王说:能够提供史料让作者写稿的编辑,环顾海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是一种极高的赞扬。
钟叔河(1931-)先生常言:“好编辑是编出来的,也是写出来的。”他说编辑要有“两支笔”,朱笔编文,蓝笔自娱。钟先生曾赠我一册《书前书后》,扉页题签有一段较长的文字:“我对编辑的‘位置’从来没有过高的估计,但深知做好一个编辑也不容易,如果要在种种权威面前保持自己独立的思想和性格。愿我们共勉。钟叔河1992年12月”。做一个好编辑不容易,但钟老先生一直在实践着并交出了不俗的成绩单。
三十多年前,我曾写过一篇《名家与编辑》的短文,几十年过去,这个话题还可以说一说,这一篇便作为那篇文章的一个延伸。
【作者附识】 在差不多40年前写了一本《名流随笔》,其实是一本札记。出版后又想写个续编,有了10多万字的积累,这是其中一篇。不知何时才能圆了正续编合集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