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惜别
严仁
一曲危弦断客肠，津桥捩柂转牙樯。江心云带蒲帆重，楼上风吹粉泪香。
瑶草碧，柳芽黄。载将离恨过潇湘。请君看取东流水，方识人间别意长。
钢琴声已经越来越弱了。弹琴的人也好像渐渐失了气力，到最后连按下琴键都显得困难至极。
这是这艘船最后一次航行在海上。所有的船员都知道，所有的客人都不知道。
等它像以往每一次一般停靠在岸边的时候，客人们会鱼贯而出，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会和以往每一次一样笑着挥手示意再见。
再之后不久，它会被移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所有原本属于它的物件会被无情地从它身体里掏出来，从此流落陆地，等一切归整完毕，等它最后的价值都被取出，一声爆炸会轰然响起，火光会映红半边天空。然后一切就消失殆尽。
不会再有一艘像这样的船，会有更新更好的船被造出来，在那些船里，座椅会更加舒服，房间的隔音会更加完美，船开动时也会更加平稳。船员和客人也不再会有过多的交集。更不要说会有人记住船的名字记住船的编号，在下一次出行时挑准班次。
离别仍旧是离别，客人们在音乐声里落泪，有漂亮的女孩解开头巾挥舞，那些曼妙灵动的香水互相交错，在漫长的航行之中，陌生的人开始有所交集，或许一个擦身而过就开始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也未尝可知。
酒杯握在每个人的手心，那些金黄的液体荡漾在每个人的心头。
卢克一口喝干了他的酒，把杯子递给他的船员。他是第一个知道那个消息的人——这船对他是个老伙计啦。它退休了，他也要跟着退休了。从船到岸那刻起，他就再也不会飘荡在海上了，他要和这世上大多数的人一样用双腿踏步在陆地上。女儿写给他的信里说，“人们行走在陆地上，会自然而然地拥有安全感。”他想不明白，人的安全感难道不该建立在熟悉感上吗？那片陆地对他这样的老头子来说可真是太陌生啦。
不过也没有办法不是？大海是无法收留一个身体机能日趋衰落的老人的，而他的小孙子，咧开嘴牙齿都还没有个形状的小孙子，也需要有人能去照顾他，陪伴他，那刚好是他这样一个老人能做的事。
他最后一次爬上桅杆，停留在那看泛着银光的海面。这时候的海是多么平静美丽。多像一个温和的青年人，在阳光下懒洋洋地读着书听着音乐。可再平静也瞒不过卢克，他见过太多次这青年人的暴虐了——都结束了。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几十年来，海洋都给了卢克足够的幸运让卢克活到能踏足陆地不是吗。
降帆已经完成。
船要到港了。
客人们在一瞬间的静默后，说着再见离开。人间别意这样长，哪里是这些年轻的孩子们一时片刻能看得清的。
将将要离开的时候，卢克看见了远处的碧草青柳。或许那就是岸上和人间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