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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原本是不怎么招狼的。它不过偶尔来转转罢了。
春天山洪刚过,漫山遍野的麦田呈现出一片强劲的青绿色。稻田被混浊的洪水冲垮了,露出稻子青白的根须。水缓慢地流动,沿一道小斜沟流到下面的梯田里,再冲出一个小坑,在不知哪个有田鼠洞的地方消失了。这是阴历的三四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小孩子们挎着篮子、筐子,握着镰刀,在麦田和田埂上拔堰荠。堰荠就是叫荠菜的野菜,可以腌酸菜吃。孩子里面可能也有我,但我已经记不大清了。
他们叫喊着追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只小兽。从上堰到下堰,挥舞的镰刀在惨淡的太阳下闪着白光,但并无用途,跑得快的大孩子已经迫上了,也只是吓唬它而已。跌倒又爬起,孩子们的膝盖染上了青黑的稻子汁液。他们还小嗜*的*尚不存在,他们只是出于好奇想捉住它。
这显然是一只没有涉世经验的小兽。它惊慌失措地逃窜,筋疲力尽地徒劳地逃。春天的田野庄稼尚未长高,从堰上连滚带爬跌下去,它突然就不见了
它掉进了田边一口灌满污泥的枯井里。现在井口围了一圈比它年龄略大的人沉默地打量它。看它在泥里挣扎,看它的爪子绝望 地想抠住井壁,看它愈挣扎陷得愈深;它张嘴,泥灌了进去。泥面上开始冒气泡,它的头已经看不见了,惟有前爪子乱扒拉着,还在一点一点沉下去。
有人往井里吐唾沫,扔土块。有孩子喊来了家长。
。大人用棍子把小兽挑出来,认出是一只小狼崽。很瘦很小,
泥糊糊的样子有点可怜,已经被泥巴憋死了。
傍晚的时候有人把狼崽*了煮肉,喊所有参与的小孩子们吃。那时候我们很难吃到肉,但狼肉还是不好吃,又粗又硬又酸。
后来狼就来了。
全村的狗整夜整夜声嘶力竭地狂吠。没人见过那条狼,夜间村里人是不敢出门的。它好像认准了我们村子,每晚都来,叨走猪崽,拍塌鸡窝,咬亮小狗崽和半大的狗。有些人晚上只好把狗拴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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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墙上到处用石灰画了圆圈,家家户户的门上、猪圈、鸡舍甚至狗窝上也都
如法炮制,据说狼怕这些类似圈套的东西。
它终于在一个深夜来我们家了。这一夜,只有我的母亲和她两个幼小的儿子。母亲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家里没狗。她模糊听见窗外呼哧呼味地响。仔细听,是激烈的喘息和奔跑声。母亲听出这声音来自猪圈的方向。是那头大猪在和狼周旋。
声音响了很久。母亲后来说,她在床沿呆坐了很久,手里下意识地提着一根铁通条。在无助的恐惧中她还想到了一些东西:据说遇狼最好不要叫出声来——狼能从人声里听出人的胆怯或者其他什么信息。
院子里静下来了,母亲清晰地感到临近的危险。
她没有敢开灯,在黑暗里赤了脚拿棍子抵住门。棍子支门的声音让她心惊肉跳。做完这些,她一身冷汗,四肢有些瘫软。她站在床上,两个儿子,在脚下的被子里熟睡。她盯着窗户,手里提着通条,她几乎再没有一点力气了。
纸裱的木格窗成了最大的危险。它不足以抵挡狼的任何一推一抓一咬。
下弦月升起来了,窗纸被院落里的月光映得发白。她看见木格窗的下面,出现了一只爪子,然后是森然的狼头,吐着舌头。狼一跳,整个身子映在了窗上,站了起来,
前爪扒着的窗上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手里的通条指住了狼的喉咙,然后移向狼肚。
狼一直未动,人也不敢动,仅仅依赖一层单薄的纸,隔开这一触即发的危险。距离如此之近,几乎能感觉到彼此体温。人闻到狼的腥臭,狼嗅到人肉的香味。狼在人的眼里,是恐惧的起源;人在狼眼里,不过是食物罢了。窗户越来越白了,这对峙像永恒一样长久。狼不知什么时候从窗户上消失了。
母亲没有感觉到四肢发麻。她轻快地跳下床,守在门的方向,眼睛仍盯着窗户。
街上传来喧闹声时母亲才开了门。猪圈里有一些掉落的狼毛。那头猪在呼呼大睡,脖子下有伤。临猪圈的院墙的豁口上有锋利的爪痕,狼昨夜是从那里进来出去的。
这一切发生时我正在沉睡,它仅仅像我曾做过的一个梦。清醒的时候,母亲告诉了我。多年以后的夜里,我把那些脑海中清晰的字一个一个写进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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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文章后面的话:
狼是野生保护动物吗?回答是肯定的。很长一个时期,在人们的认识中有一个误区,即把野生动物分成两大类一类是“人类的朋友",比如大象、骆驼、梅花鹿、白天鹅等;另一类是所谓“人类的敌人",比如毒蛇、狐狸、狼、蝎子等甚至连与世无争的小麻雀也曾被打入“四害”之列。狼背负恶名由来已久,在几乎所有的童话故事中,狼都不情愿地粉演着坏蛋的角色。随便说出几则有关狼的成语:狼子野心、狼狈为奸、狼心狗肺......几乎没有一个不带贬意的。
《狼患》的感觉正是由于“人患”而导致了“狼患”。狼并非人类的天敌,人虐待了狼而遭到狼的报复,隐喻着人和自然的关系。
《狼患》写狼,通篇有一种神秘成小狼被无知的人们做了盘中餐之后,非愤的母狼开始了坚持不懈的报复行动。它凶狠、灵巧,出没无常,甚至没有人见过那条狼,它认准了“我们”村子,即使村民们到处用石灰画了圆圈也不管用。狼的孩子就死在这个村子,狼用它与生俱来的一切本领来复仇,来表达它的不屈不挠。文中最令人难忘的描写是“母亲”与母狼的对峙,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为保护她的两个孩子,焕发出巨大的勇气。在“人性”与“狼性”的惊心动魄的对峙之中,还有一个深沉而执着的“母性”在起作用:我们为狼的“母性”而惊讶,狼按照动物世界的自然法则去为被害的小狼崽讨回“公道”,即使冒着危险也在所不惜;而母亲的行为更让我们赞叹,一旦狼危及了她的孩子,她定要随时和狼拼个你死我活。
所幸,人和狼的对峙再也不会像“永恒一样长久”。我们逐渐认识到,不可别化的狼是一种聪明、坚毅、充满灵性的野生动物,和人类一样古老,和人类一样是大自然进化的杰作。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狼都是人类的朋友而非敌人,需要像对待大熊猫、东北虎那样去爱护它而不是猎*它。免除了“人患”自然也就没有了“狼患”。这就是这篇给我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