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又又……又是一年鹅黄柳绿。
二十多年来,杜审言只有高中进士时那短暂的快乐与得意,之后便是无尽的伤感与失意。他在诗歌创作方面,早已经获得了非常高的名望。只可惜诗名只能代表自己的才华横溢,并不能使自己的仕途畅达,没有仕途的通畅,怎么会有施展自己宏图大志的平台。
远离帝都洛阳,最近的一次,也是他仅有的一次在帝都洛阳,还是他应试中举的那段时间。寒窗苦读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自己的青云之志就差那一步,那仅仅的一步,便能实现功成。可是那短短的一步,却让人跨了二十多年,还看不到落脚的地方。
作为一个江阴小县的小官,本来就没有多少政务要处理,也没有多少文书要回复。不用等着十旬的休假,便能约了朋友到郊外去饱览江南的春景,以消解郁郁不得志的哀伤。
江南的景色的确很美,但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故园。虽然春天里郊外踏青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快乐事情,但是他惊叹物候的清新却没有赏玩的欢愉,有着新鲜劲爽的感觉却是思绪凄清,优美靓丽的景色却引发了他浓烈凄苦的情调。
游玩的时候,有善解人意的仆人第一时间送来邻县友人陆元方寄给他的信件,希望主人看了之后,能姑且一解长久的苦闷。
能拆开封志牢固的猩红火漆,却不能解开额头久久盘踞的眉锁。展开信笺,不是倾诉思念的信文,而是陆元方早春在宦游中赏玩明媚春光快乐的诗作《早春游望》。
快乐是元方的,可是杜审言却没有快乐,他所有的只是自己在异乡为官做宦而不能春日归家的“归思”愁绪。友人快乐,而我心独悲,悲感至极,满腹地辛酸苦楚随着《和晋陵陆丞相早春游望》的诗句汩汩而出,萦绕在奔流千古的长河——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蘋。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友人的快乐已经堙没不得而知,杜审言归思的苦痛却绵绵流传,不知沾湿了多少游子的衣襟。
你同我一样,我也和你一样,同样都是离别家乡、奔走于仕途在异乡为官的游子。唯独只有我们才能敏锐地感知到自然界的万物和气候地变化,还有那悄然流逝的岁月。只有在家乡,或者是当地人,才不会感觉到身外的偌多些许悄然的变化而惊叹。
惊叹春光明媚春意盎然——杜审言的家乡在中原,江南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水乡丽影,在他刚到此地时确实让他感到十分新奇,可二十多年江南的生活,本应让他已经习惯了江南春天的到来,而此时他却是感到江南春景的新奇。这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在这二十多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是在思念家乡,思念家乡的那汪春水那株绿柳。他心中的春天是故园的春天,他眼前的春天是异乡江南的春天,一个是这样的,而另一个却是那样的,怎能不让他心中感到惊异新奇,正是因为怀乡才有他的惊新。
清晨的太阳从东海海面上升起,曙光刚刚点亮整个空间。春神东帝也如同曙光一样,驾着云霞,从日出的东方姗姗来临普惠人间,携牵着落地如雪的梅花花瓣和一抹新柳的翠绿,漫延过湖泊,流淌到江河的那畔。
杜审言所处的江南水乡,靠近海洋,春风春水都是暖洋洋地让人舒畅,天上飘荡着朵朵的云彩——这就是江南水乡的春天哟。但在中原的家乡,新春伊始时是那样的——东风解冻了寒冰,蛰伏的蟊虫刚刚舒展了僵硬的肢体,风虽然变暖但那汪河水还是冰寒,乍暖还寒的家乡春天哟。时时刻刻地怀念家乡,才会有眼前每时每刻的惊新。江南水乡春的温暖气息,催促着黄莺早早婉转鸣啼;江南水乡春的明媚阳光,将水中的浮萍柔草浸染地更加翠绿。
江南的云霞、梅柳、淑气、晴光,是春天赋予它们人的性灵;它们的出、渡、催、转,将江南的景物融入了流动的灵性。
景因感怀旧乡而奇特,情因景物清新而惊异。杜审言久在他乡,思念故土情真意切,更觉他乡新奇。眼望着江南春日靓丽的春景物候,心中怀念着中原故土,忽然间收到挚友陆丞吟咏春天的《早春游望》的古调,触到了杜审言心中思乡的痛点,怎能不让他潸然泪下,涕泪浸渍满透绢巾。
又是一年鹅黄柳绿时,遥想已然作古千载的诗人。在他被女皇武则天青眼有加委以重任手舞足蹈叩谢天恩的时候,那一首《欢喜诗》是否已经洗尽了他思乡的忧愁?久居洛阳的岁月里,逢到鹅黄柳绿,是否也会偏惊洛阳物候的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