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01年的夏天,苏东坡终于获得大赦,可以结束流浪生涯,实现南渡北归的愿望。
这一年,他已经六十五岁了。
他从偏远的儋州出发,计划中,是要回常州安度晚年的。
一路风尘仆仆,遭受各种艰险。
途经镇江时,游金山寺,看到自己当年的画像依旧在那里,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提笔写下《自题金山画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谁也不会料到,写下这首诗时,这位名扬天下、漂泊一生的大诗人,离去世只剩下两个月。
二十四个字,高度概括其一生,有自嘲,也有自谦。
黄州、惠州、儋州,在这三处被贬之地,他差不多度过了自己的壮年、中年、暮年。
有人说,苏东坡这辈子不是被贬,就是走在被贬的路上。
品读他的诗词,可以在文字里追寻他走过的路,游过的山,望过的云,看过的雨。
当我翻开书卷,漫步在苏仙的诗词世界里,遇见很多场雨。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心境,不同的风声雨味,弥漫出不同的人生况味。
黄州:一蓑烟雨任平生
四十二岁那年,一桩乌台诗案让苏东坡遭遇牢狱之灾。
幸好死里逃生,之后就被贬谪到黄州。
黄州这个地方,“僻陋多雨,气象昏昏”,不是宜居之城。
对苏东坡来说,或许称得上因祸得福,在这里,他可以效仿自己的偶像陶渊明,过上自食其力、归园田居的生活。
他带领家人建设家园,开坑荒地,筑水坝、挖鱼塘、种植树苗、培育蔬菜,农夫生活过得忙忙碌碌风风火火。
农闲时,他还钻研美食,自创东坡肉,给家人改善伙食。
又在大雪天盖房子,取名雪堂。
当地太守敬重这位大文豪,将“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的临皋亭赠予他居住。
每当闲来无事,半躺在亭子里,酒至微醺,看云来云往,江水悠悠,感受天地之美,实属人生一大快事。
元丰五年的春天,也就是来到黄州的第三年,有一天,苏东坡和朋友结伴出游。
当他们走到一个叫沙湖的地方,风雨忽至,同行那几个人,因为自己变成落汤鸡而感到十分狼狈。
只有苏东坡不觉得,始终泰然处之。
雨过天晴,灵感触机而生,他写下一阙《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心灵不自由,做不到活在当下,促使我们错过很多风景。
若能心不为形役,若能境由心造,也就有了别样的境界。
黄州的这场春雨,让我想到汪国真的两句诗:
“心晴时雨亦是晴,心雨时晴亦是雨。”
管它是风,管它是雨,一蓑烟雨任平生,这是苏东坡超越时代后的坦然与乐观。
惠州:每逢暮雨倍思卿
如果说婚姻是一场赌博,苏东坡三次都赌赢了。
他一生娶过三个女人,一个关爱他,一个崇拜他,一个懂得他。
这朵可遇不可求的解语花,便是第三任妻子王朝云。
有一天,苏东坡退朝回到家,吃罢饭,抚摸着肚腩试问旁人,知道我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有人说是文章,有人说是博学见识,唯有朝云回答得俏皮——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苏东坡轼听闻此言,开怀而笑。
所谓懂得,就是两个人能在同一语境,能够想你所想。
当年在杭州任职时,苏东坡遇到朝云,她是才艺出众的歌伎,才十二岁,貌如春园。
王闰之将她买下,作为丫鬟。
从那之后,朝云就跟在苏东坡身边。
谪居黄州时,苏东坡纳朝云为妾,没多久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遁儿。
苏东坡欢喜非常,还写下一首《洗儿诗》:
我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宦海里沉沉浮浮,苏东坡早已看透官场险恶。
他不指望孩子博取功名,只愿幼儿健康快乐,一生平安。
可惜,天不遂人愿,因为生存条件艰苦,遁儿不到一岁就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