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视觉中国)
为纪念辛丰年诞辰100周年暨逝世十周年,上海音乐出版社近日推出严晓星编选的《辛丰年先生》一书。该书收录各类文章30余篇,分记忆、访谈、评述、序跋、书评五辑,较为全面地呈现了这位音乐随笔作家的生平、交游、写作成就和读者反响。
辛丰年这个名字引起一般读者瞩目,大约是因为当年《读书》杂志上刊出一篇署名“于飞”的人物特写《辛丰年与Symphony》。文章介绍了该刊专栏“门外读乐”的作者辛丰年,一位本名严格的“小城畸人”。原来,“辛丰年”三字是Symphony(交响乐)的音译。
“于飞”即该刊编辑赵丽雅,后常用笔名扬之水。查阅她的日记《〈读书〉十年》可知,这篇特写经过反复修改、数易其稿。1994年6月21日有记:“作《辛丰年》。”接着是6月26日:“《辛丰年》写就,总不能满意。陆灏看了,嫌空。郑在勇看了,也以为简略。今经老沈提示,大悟,一气将后半写出,自以为可。”然而,7月1日又有记:“对《辛丰年》再作修改……写得顺手,改得辛苦……”7月4日还有记:“谷林先生将阅过的《辛丰年》稿退回,并婉转表达了意见。”随后,日记中便没有相关文字,但相信文章刊出前还会有所修订。扬之水作文精益求精,自不待言;而对待这篇特写如此慎重其事,也体现了她对辛丰年本人的爱重。
据《〈读书〉十年》记载,1991年10月,编辑部一行前往上海召集当地作者座谈。其间,扬之水独自一人乘夜班客轮去南通拜访辛丰年。1992年3月和1994年10月,她又两度去上海组稿,辛丰年也从南通赶来见面。平日里,二人时有书信来往,互相寄赠书籍。辛丰年偶尔还托人给扬之水带过音乐磁带、激光唱片以及南通剪纸等物件。另据严晓星《记辛丰年先生》一文中说,1998年初,辛丰年给刚出生的孙女取名“严丽雅”。
辛丰年在《读书》杂志开设专栏,是在扬之水去南通之前。这还得从他的同乡好友章品镇说起。抗战结束那年,辛丰年就是经这位老同学介绍加入的新四军。改革开放之际,供职于江苏省出版机关的章品镇,想起已退休居家的辛丰年,希望他能发挥精通赏乐的特长,撰写一册普及类的小书,承诺纳入一套丛书出版。不想审稿未通过,说是体例不合规范。章品镇不服气,赴京出差时将书稿推荐给三联书店的同行。三联也没有出版过类似书籍,外聘专家评审,意见不一,但时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的吴祖强大加赞赏。1987年,辛丰年的第一本音乐随笔集《乐迷闲话》终于面市。
三联书店负责人对辛丰年这样一位作者十分重视。《读书》杂志1989年七、八期合刊上首度推出他的随笔专栏“门外读乐”,之后连篇累牍,至1995年汇编成集,收入“书趣文丛”第一辑,书名《如是我闻》,策划方特意请吴祖强为该书作序。董秀玉邀约的《钢琴文化三百年》一书也于1995年出版。另外,沈昌文还约他编译《自画像和自白:莫扎特书信选》,扬之水约他撰写《中乐寻踪》,两书均于1998年出版。
辛丰年在《读书》上开设专栏不久,刚调到上海《音乐爱好者》杂志社任职的李章便有意约稿。因为没有联系方式,李章尝试将信寄到《读书》编辑部转交。过了一段时间,竟然收到辛丰年的回复,答应为“音乐与我”栏目供稿。随后,李章又约请辛丰年为杂志撰写专栏“音乐笔记”。这个专栏从1991年第二期到2000年第二期,一期不落。李章在杂志社工作十年,后转做图书编辑,两人始终保持通信,直到辛丰年离世。相识的20多年间,李章多次去南通拜会,有时还是和夫人王安忆一起去的。辛丰年的长子严锋回老家时,问父亲对二人的印象。关于“名满天下”的王安忆,老人几乎说不上什么;关于李章却说了很多,而口头常念叨的一句是“李章是个好人”。
1999年,李章将辛丰年刊于《音乐爱好者》的专栏随笔汇编出版,书名就叫《辛丰年音乐笔记》。2001年,他又将辛丰年编译的《阿·鲁宾斯坦缤纷录》收入“二十世纪音乐大师系列”丛书。两人的书信保存下来百余封,其中辛丰年79封、李章28封,合编为《书信里的辛丰年》一书于2014年公开出版。通信内容不仅涉及乐人乐事、编刊设想、阅读心得,还包括世态人情、生活感悟。从中不难看出,李章与辛丰年在方方面面都堪称知音。
辛丰年的音乐随笔受到编辑推崇、读者追捧,晚年写作真是犹如泉涌,先后出版著译15种,总计30多个版本。最近问世的《辛丰年音乐文集》新编本,即有厚厚八册。作为一位音乐随笔作家,算得上盛极一时。不过,乐评界却时有非议之声,特别是涉及音乐专业方面的批评。
《辛丰年先生》一书里收录了两篇关于《钢琴文化三百年》的书评。评论者在肯定优点的同时,也从专业音乐工作者的角度指出该书诸多不足。例如参考书目没有完全列出;一些资料没有注明出处、没有用引号和注脚;专有名词及术语没有附原文,有的译名不够准确;对音乐家风格的描述寥寥数语,不够全面、客观等等。有意思的是,同为《读书》专栏作者的李皖,自己并非专业音乐工作者,却在评点流行音乐之余,写了一篇《门边上的听乐人》来谈阅读辛丰年的印象。他认为辛丰年的音乐随笔只是漫谈,不算好的评论,因为没有“卓越的乐识”,缺乏“整体的乐观”。在他看来,辛丰年像是一个驻足在“门边上的听乐人”,未能走进音乐艺术的殿堂。
关于“门外”与“门内”的问题,书里收录吴祖强、杨燕迪等专家的文章中都有辨析,在此不赘。我感兴趣的,是辛丰年得知这些批评后的态度。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他主动提起,并说李皖的批评“很中肯”。但据说他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他把我当专业人士来要求了,这正是我极力避免的。”的确如此,他在《读书》上的专栏就叫“门外读乐”,《如是我闻》一书本来还有个副标题“一个乐迷的门外谈”。至于《钢琴文化三百年》这个书名,也是出版社改定的,辛丰年自己取的书名是《乱谈琴》。可见,他对自己的写作定位相当明确。
最近应出版社之约编选一册《名家谈音乐》,整理目录时发现入选作者大多没有音乐专业背景,我在“编者序”里写道:“专业还是业余,其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写作是否发自内心,是否真正源自热爱。阅读这些文章,或许不能获得精深的音乐专业知识和技能,但无疑能够激发对音乐的热爱。让尚未爱上音乐的读者爱上音乐,让已爱上音乐的读者更爱音乐,这恰恰是编选本书的最初意图和最终目标。”相信喜欢辛丰年音乐随笔的读者,会赞同我的观点。
《辛丰年先生》
严晓星 编
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
作者:桑农
编辑:金久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