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仍旧穿着新婚的艳色丝旗袍,新烫的头发揉乱了,发尾子枝桠般生硬地张着。 满面青黄,眼睛肿得眯了起来,看着愈加瘦弱了。朱青梳洗过了,换上一件杏黄色的薄绸长衫,头上还绾了一根苹果绿的丝带,嘴上也抹了一些口红,看着十分清新可喜。她呆站着,半晌没有出声,脸上的肌肉却微微地在抽搐。
她的一张脸像是划破了的鱼肚皮,一块白、一块红,血汗斑斑。她的眼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散涣的。她没有哭泣,可是两片发青的嘴唇却一直开合着,喉头不断发出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好像一只瞎耗子被人踩 得发出吱吱的惨叫来一般。
几个礼拜,朱青便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面皮死灰,眼睛凹成了两个大窟窿。
朱青听了我的话,突然颤巍巍地挣扎着坐了起来,朝我点了两下头,冷笑道:“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朱青说着,面上似哭似笑地扭曲起来,非常难看。
那晚回家,洗脸的当儿,往镜子里一端详,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洒了一头霜,难怪连朱青也认不出我来了。从前逃难的时候,只顾逃命,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黑天白日。
朱青穿了一身布袋装,肩上披着件红毛衣,袖管子甩荡甩荡的,两筒膀子却露在外面。却看见原来朱青正坐在窗台上,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绸睡衣,捞起了裤管跷起脚,在脚趾甲上涂蔻丹,一头的发卷子也没有卸下来。
朱青脸上没有施脂粉,可是看着还是异样的年轻朗爽,全不像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大概她的双颊丰腴了,肌肤也紧滑了,岁月在她的脸上好像刻不下痕迹来了似的。朱青不停地笑着,嘴里翻来滚去嚷着她常爱唱的那首《东山一把青》。隔不了一会儿,她便哼出两句:嗳呀嗳嗳呀,郎呀,采花儿要趁早哪——
这些不同境遇下的外貌、语言描写串联起朱青跌宕的一生
另外:“我的姑娘,”我笑道,“不笑难道叫她们哭不成?要哭,也不等到现在了。也深有感触,似乎有些理解这些拭去眼泪,微笑前行的遗孀了
《台北人》是1971年在白先勇自己晨钟出版社出版,到今年整整50周年。
一本书的生命力能贯穿半个世纪,其价值可见一斑。
白先勇今年85岁,依然在为推广《红楼梦》和昆曲不遗余力地奔走在两岸。
《台北人》中的《花桥荣记》《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或是《一把青》《永远的尹雪艳》等更是因为电影电视等改编穿得更远。
整个民国的结局,都被写在《台北人》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