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006年,推拿科又从门诊楼六楼搬到了住院部六楼。
住院部有折床出租,每晚2块钱。但我同时管好几个人,叫谁出钱好像都不合适,就继续睡三合板。
这年大推拿护理费涨到每周600块。
2009年,大推拿护理费涨到每周900块,2011年涨到每周1100块。
2013年,推拿科搬到住院部四楼,大推拿护理费涨到每周1300块。
从这年开始,每张病床下面都有一张供陪夜用的小床。但我有时还是睡地上,因为病房空间有限,陪夜床打开后只能贴着病人的床,这样病人晚上起来就不大方便。另外睡这个床翻身和起来声音都太响,我怕吵着病人。
2017年涨到1500块,之后两年没变。2020年下半年涨到每周1700块。不过2013年以后大推拿病人就很少了。
2020年4月疫情期间我也管了一个大推拿病人,还为此自费188元做了核酸检测。
后来回家又再来时医院有了新政策——每个住院病人可以免费做一个陪护的核酸检测,我自己只需要出23块材料费和挂号费。
这一年我总共挣了三万。
11
这么多年我在医院管过或见过的病人可以说不计其数,大部分人对我都很客气,有的甚至可以说很尊重很关心(比如前面讲过的患肺癌的大伯、劝我在医院长做的温州人、从银行离休的老太太,等等)。
但也有病人性格暴躁朝我乱发脾气。
还有个别人对我们做护工的很看不起。
曾经有个人当着我面说,这种伺候人的活他讨饭也不会*。
不过另外一个人当场就反驳了他,说这是分工不同,凭自己的劳动挣钱没啥不好的。
另外我还遇到过不付钱的,讨价还价的,借钱的,等等,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
1994年左右,我管过一个姓陈的杭州人,他在某供销大厦保卫科工作。
他老婆有时也过来,但不做事。他时常随地吐痰,甚至还吐到墙上,每次都是我帮他擦。
最奇葩的是,他大便了不舍得用纸,拿换下来的短裤擦。我发现了就问他,你怎么用裤子擦屁股?他说没事的,让他老婆洗好了。我看不过去,找根棍子把裤子上的大便刮了,再用水冲洗,然后用肥皂搓洗干净,用开水烫烫。我后来跟他老婆说了,她说她才不给他洗呢,扔了好了。
这期间,有两个海南人要出院,走之前让我把他们的抽屉理一下,说里面东西都给我。我理出了三十几个硬币,还有几个不锈钢碗。我要把硬币还给他们,说可以用来坐三轮车,他们一定不要。
姓陈的杭州人就在旁边说,小李啊,你不要客人给你钱多,对你客气,你就管得好一点。我说我对病人是一视同仁的,别人对我好是那是他们的客气。
当时我表舅妈也在省中做护工,有次她来看我,我俩说起买羊毛大衣的事,姓陈的杭州人听见了就跟我说,他家里有一件羊毛大衣拿来给我抵工钱。我说我打工是为了挣钱,不要衣服。
之后这个姓陈的一直没提付工钱的事,直到出院前一天跟我说,他姐姐第二天会把羊毛大衣带给我。结果他姐姐并没带衣服来。他说他姐姐忘了,一周后他自己送来,临走还阴阳怪气地让我晚上不要把席子抓破了。同病房的人都说这个人不要脸。
一直到三个月后这个姓陈的才回医院来找我。他带给我一个盒子,说里面是他老婆的一件新羊毛衫,送给我,并说下次有他儿子的衣服再给我带来。
他又说自己出院时配的药没吃完,让我帮他问问有没有病人要,他便宜点卖。我帮他问了,大家都说不要,并说要用药医生会配的,不贪这点便宜。他听了说,不要算了,我扔垃圾箱,然后拎着药走了。
我打开他那个盒子一看,里面是有一件羊毛衫。刚好有个病人是羊毛衫厂的,他看了看,说羊毛衫是真的,但已经穿过的,袖口松驰,胸口有两个污渍,垫肩被拆的白线头还在。
病房里人后来都开玩笑说不付我工资了,有人说给我两件穿过的羊毛衫,还有人说再加一条羊毛裤。
我也开玩笑说好的,那我就回去开羊毛衫店吧。
◎
1995年,有个病人一声招呼没打就走了,走的前一天给了我十几块饼干。我是后来才发现他走的。问同病房人,他们说也许他不知道要付钱,还以为我这个护工是医院安排的。
◎
1999年左右,有一个东阳人,穿着皮夹克和皮大衣,看上去条件很好(听说他是开拖拉机的)。他说跟医院结了账就付我工钱。
某天这个东阳人不见了,同病房人说他去亲戚家了,明天会来结账,并说他吃饭的碗还在呢。
我当时就想,他肯定不会回来了,碗能值几个钱?他果然没有再回来,我的150块工钱没付,医院的400多块费用也没结。
◎◎◎
1999年左右,有一个江西人,医院400多块钱费用没结就走了,但他提前把我的300多块工资付了。
◎
2002年左右,有一个温岭病人,看上去条件不错,戴着金戒指,还有手机。
他让我管一周,先付了一半的工钱(100块),后来说钱不够,医药费也不够付了,出院前一天去找老乡借钱。回来说借到了900,又说医药费就要付900,回家路费也没了。
我问他还有一半的护工费怎么办?他不说话。我说你儿子同学(来看过他)不是在杭州吗,你可以向他借一下啊。他还是没话。
后来我去忙别的了,同病房的人突然跑来喊我,说温岭人要走了。我急忙走过去问,结果在走廊就碰到他了,我赶紧问他工钱怎么办。他说小李不好意思,要不衣服留一件给你吧。
这时很多人都过来看了,包括一个姓汪的护士(现在她已是护理部主任),她跟他说,小李的钱你不好欠的,她两个儿子读书需要钱。
他老婆在旁边说,小李人很好的。汪护士说,人好你们还欠她钱?周围人也都议论纷纷。
然后他说,你们不要讲了,我们夫妻也要脸面的,我们难道100块钱也不值吗?我回家会寄给她的。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了,我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地址也不知道,如果诚心要寄给我的话,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
后来他就向护士长要了医院的地址,说一到家就把钱给我寄来,结果一走就再没了消息。
◎
2003年左右,跟推拿科在同一层楼的针灸科有个杭州本地的哑巴病人,他老婆也是哑巴。
这个哑巴病人的在南山路一个店里吃夜宵,来了一个精神病人偷空调外机,被老板娘发现了大声叫骂。店里很多客人都去帮忙抓贼,这个人也从窗口跳出去帮忙,被人捅了一刀。
结果老板娘在派出所做笔录说没看到这个人帮忙抓贼(她的确没看到,其他人都是从门里跑出去,就他是从窗子跳出去),他因此没有被确认为见义勇为,也就没有奖励了。
有一次他老婆来向我借50块钱,说她老公想吃馄饨,见她可怜,我就借了。
几天后他老婆又来向我借50块,说她朋友手机欠费,到时候100块钱一起还我。
哑巴病人出院时我不在医院,听说他老婆手里拿着一张100块哇啦哇啦托搞卫生的还我,人家没搞明白就没收。
我后来问了他老婆的手机号码,给她发消息没回,打电话过去是他哥哥接的。他哥哥说叫他老婆是骗子,又说他们住在乔司那边,自己也联系不上。
2005年,有一个温州人,看上去很有钱,抽80块钱一包的烟。他跟我说护理费能不能便宜点。有个护士听到了就说,你少抽包烟就可以了,也不用叫小李便宜点。
12
当年刚去医院的时候,我自己买饭菜票在病人食堂吃。那时病人订饭菜一天一块多钱,我最多化几毛。
后来在骨伤科时,常常有病人把自己订的饭菜分点给我,我就不买了。
有时候我在楼下小店买点虾皮汤料,一块钱10包,附近买高庄馒头三毛钱一个,我一包汤料加一个馒头就能解决一餐。有时候我就用家里带来的辣酱拌饭。
最近几年,常常有病人早餐的馒头或包子不吃,送给我吃,我有时早餐吃不完,中午或晚上微波炉再热一下当饭。
其实现在吃一点的钱是有的,但有的吃我尽量不化钱买,能省尽量省一点。毕竟我们这个活不是说有就有的,有的病人等不及我从家里赶过来,就直接找家政公司了。像2019年,前面8个月我一个活也没做。
病人的剩饭我也会要过来,带回去喂猪喂鸡。
两个孩子小的时候,如果有病人给我一个苹果或一个梨子之类,我就藏起来,等回家时带给孩子吃。有时藏着藏着烂了,只好自己吃了。
有一次我问两儿子,你们想不想妈妈,他们说想的。我老公马上说,那还不是因为妈妈回来有好吃的。
做护工的前五、六年,我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一方面自己一心攒钱不舍得买。另一方面,当时大部分病人来自杭州本地,常有病人把家里旧衣服打包送给我。那些衣服虽然是旧的,但质量很好。有一个人送了我两大包衣服,有的现在还在穿。
13
在这里我特别想说说省中医院的那些医生护士们。
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一直喜欢在省中医院做,不管有没有活都愿意等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的医生护士实在太好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每次我回家几天再来医院的时候,推拿科主任到医生还有护士,碰到我都会亲切地招呼:“小李啊,你回来啦!”我听了有一种感觉,这个医院不光是他们的家,也是我的家,他们都把我当成了这个家里的一分子。
每次科里来了新人,医生护士相互介绍时,也都会把我也介绍了。
平时他们有好吃的东西也总是叫我一起吃。记得有个护士家里烙了饼,她也特意带几个来给我,说自己烙的,让我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