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安身立命之道
人生天地间,只此一世,如何完成自我,自是重要课题。吾人既知仁人君子以义为行事准则,又知时中精义,则近乎行中庸。中庸说: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二十七章,已标识出自我完成的途径。
尊德性而道问学是孔子的中心思想,论语中提及: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里仁第四,原文作:德不孤,必有邻。强调孝弟为先,谨信为要,以德为归,行有余力,必也力学。
述而也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第七
修德、讲学是行仁的根本。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孟子·离娄章句下
扩而言之,德性是政事的根本。孟子又说: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孟子·离娄章句下
无论德性、学问都须真积力久,乃能深入。在此即点出志士仁人若欲安身立命,舍自强不息而莫由。
人之自强,在中庸而言,是有次第的。君子要能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此所谓道问学,人能尊德性,进而道问学,且自强不息,深造以道,方能致广大而尽精微。
中庸同时揭橥了唯有明诚,方有以致之。中庸说: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二十一章
自本体而论,即是自性诚明;自应用而言,即是明诚而教。中庸又强调人须以至诚为出发点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二十二章,原文作: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尽心知性以知天。孟子·尽心章句上,原文作: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方能达到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此理甚明。
论及极高明而道中庸,则又勉人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十五章,原文作: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尹焞(tun)说:圣人处己为人,其心一致,无不尽其诚故也。范祖禹说:“圣人不侮鳏寡,不虐无告,可见于此。推之天下,无一物不得其所也。
四书章句集注·论语卷八·衞灵公第十五,人能高明,莫不是由极细微的道理入手。这细微的道理,就是温故知新、崇德厚礼。孔子既已提出仁,即说明君子必须以仁为出发点。论语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第八
仁是君子一生必须奉行的事,何况持续为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论语·雍也第六
孔子曾赞美颜回其心三月不违仁。可见能持续为仁,亦嘎嘎乎难哉,所以才会有温故知新的说法。孔子也极重视礼。他曾揭示礼的条目,而提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第十二
孔子认为一个人能克己复礼,就是仁德的展现,所以他说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论语·颜渊第十二
人人都能约束自己,使行为复归于礼,就能实践仁的精神,也就是说,崇德厚礼是君子必须有的修为。
礼的重要,在论语中屡次提及,但孔子常将它和孝并论。论语中载: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于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第二
孔子认为孝顺父母,必须做到无违父母之志,且以礼敬事父母,那是因为孟懿子是鲁国的大夫,若能以礼侍奉父母,自然不会做出悖礼之事。但孔子对孟武伯问孝,却回答他:父母唯其疾之忧。论语·为政第二
那是因为孟武伯是孟懿子的儿子,因此,劝勉他不要妄自为非,使父母为己病而忧。
同样的问孝,对于子游,孔子回答: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论语·为政第二
对于子夏,则说: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论语·为政第二
一个劝勉他要敬事父母,一个叮咛他对父母要和颜悦色,这两件事都是为人子女很难做到的。
同样的问孝,孔子却有不同的回答,这是因为问孝的人身份不同,性情也不一,所以孔子因材施教,发挥时中的精神,做到适切的回应。在孔子看来,每个人的情性不同,针对他人的不足,给予中肯的建议,可以使人克己复礼,合乎中庸。
论孝道是如此,论出处也一样。论语说: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论语·公冶长第五
三仕三已,在人则未免心有怏怏,令尹子已难能可贵,何况能尽忠职守,然孔子认为他行事以忠,未见其仁,人之出处进退,固已难矣。
论语又载孔子说:甯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论语·公冶长第五
孔子赞美甯武子出处进退能恰到好处,还说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足见调适的不易。
孟子对于出处进退,也有一样的认知。孟子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为人能无欲无求,泰然自适,乃是读书人的气节。对于茍合当世,汲汲于富贵者,孟子提出一个生动的比喻。孟子说: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踰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在此,对于出仕与否,有具体的说明。我们试观中庸所说: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十章,此说与孟子有异曲同工之效。
就君子而言,是出处进退之道。就国君而言,是择人以方的艺术。孟子曾论及: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亡也。又说: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孟子·梁惠王章句下
国君选才,若不慎则大臣为恶,诛*之日心必怏怏然,然择人之方,贵在天听自我民听。孟子·万章章句上,原文作: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能审国人之言,而后用之,方不至于后悔莫及。对于有罪之人,评断之法亦同,国人皆曰可*乃*之,这样才是絜矩之道。
如此说来,中庸绝对不是折中,而是不偏不倚,在幻化无常的世界里,找到适切的处理方法,使人心服口服,乐于听从。
依此推论,孟子认为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孟子·离娄章句上
他推衍国家的兴衰,全在一个仁字,而说: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孟子·离娄章句上
一语道出士人百姓,也须有仁德之心,才能于日常生活中,安身立命。
无论是孔子的孝、礼、敬,还是孟子的仁、善,都是以中庸为准则。中庸提及:为政在人,取人以身,脩身以道,脩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二十章
在感情生活中,以事亲为主。在理智生活中,以尊贤为主。中庸今释将仁、义下了极佳的脚注。礼的本源,从仁、义而来,若人人能克己复礼,则悖乱无由生。中庸又提出智、仁、勇做为实现礼的方法。
中庸也引孔子之言,进一步申言。中庸: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二十章
能好学、力行、知耻,只是接近三达德,而非全德的表现。愚者自是而不求,自私者殉人欲而忘反,懦者甘为人下而不辞。故好学非知,然足以破愚。力行非仁,然足以忘私。知耻非勇,然足以起懦。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二十章
吾人若要实践中庸之道,可由好学、力行、知耻这三件事做起。先破愚,进而忘私,再辅之以见义勇为,闻一善言,拳拳服膺。见不善者如探汤,避之唯恐不及,能如是,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好学之道,中庸标举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且明言行有不果,则弗措之。以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二十章
持之以恒,日久必能有成。力行仁德,则当如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且须择善而固执之。做任何事情,若能预先谋画,坚持礼法,达到视、听、言、动都合乎礼节,使归于至当,那么行己有耻,宠辱不惊矣。
综上而论,中庸一词,绝非平凡、平庸,而是成圣成德之道。人能先去禽兽行,力行仁、诚、礼三者,矢志为君子,方成就圣贤的根基。然若要与圣贤等齐,则须允厥执中、克明峻德,及其至也,为能聪明睿智、宽裕温柔、发强刚毅、齐庄中正、文理密察,而为天下至圣之人。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三十一章,原文作:唯天下之至圣,为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
圣人较常人更有威严,更有容德,更为择善,更加遇事能敬,更能体察万物之理,因此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第三十一章,这也正回反到视、听、言、动都合乎礼,则民莫不敬的道理了。
吾人心若本于诚,以此自诚之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仁为依皈,在情感上,以孝亲为念,不做悖礼犯义之事。在理智上,能尊敬贤能之人,行合宜之事,则此心如秤,能持其平。最重要的是,学习调适,知所变通,对于应对进退,能知分寸、明事理,则孔孟所言之仁、善,自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