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发生在亲密关系之中,因此难以被揭发。受害者郭晴在网络上发帖控诉自己的前男友:家暴三次、藏匿孩子。采访者找到她,提出帮助,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2019年8月,南京午夜。37岁的郭晴再次来到这片小区,驻足在18号楼下,抬头望向光亮处。那是她和前男友郑明曾经共同生活的地方。
郭晴跑上楼敲门,急促、沉闷的响声充斥着整条走廊。门开了,一只手架住郭晴的肩膀,用力推出,她直接摔倒在地上。一米八几的郑明,只穿着内裤,踩着拖鞋,在郭晴身上又踹又踢。重击像雨点落在郭晴身上,地上的郭晴只剩下喊救命的力气。
郑明一把抽出郭晴口袋里的手机,抛到楼下,叫她快滚。郭晴喘不过气,站不起来,男人抓住郭晴的身子,往电梯口拽。
身体一阵剧痛,郭晴半拖半爬着进了电梯。她看到郑明跑向对面的电梯,急匆匆下楼。后来她推测,郑明要下去抢手机,里面有打人的录音和视频。
郭晴顾不上手机,忍着痛逃向小区大门。担心再撞见郑明,她绕了条远路。总算见到保安,她大喊,“我被打了,手机被摔了,赶快报警!”好心的保安用电动车载她去最近的一家派出所,随后工作人员把郑明带了回来。
手机到了警察手里,屏幕碎得不成样子,机壳裂成两半,甚至看得见里面的芯片。摔手机抵赖不掉,郑明却否认出手打人。郭晴和他吵了起来,喊警察把郑明抓起来,“赶快追究他的责任”。
警察把两人分开,带进一间审讯室。等到天亮,郭晴疼痛难忍,要求验伤,但她只有胳膊破了皮,连流血都没有。郭晴想回家,只好听从建议,和郑明签了调解书,后者赔偿五千块,包含医药费和手机维修费。
从派出所回来,郭晴在家睡了一天,第二天疼得无法下床,走路也需要人搀扶。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断了几根肋骨,她两眼一黑,哭了。
三个月后,重庆宇芽家暴事件闹得沸沸扬扬。那时,我在微博看到郭晴的发帖,她控诉郑明三次家暴,藏匿他们的孩子。她现在没有工作,只想找到一年未见的孩子。最后她写道,“法制社会不能再纵容这样的人渣!!!”
我尝试与她见面,很快便取得同意。隔天下午她会去派出所,问我是否可以陪她过去。第二天,我在派出所大厅等了约半小时,郭晴刚和工作人员聊完,朝我走来。她戴着一顶针织帽,干燥的长发披在肩上。略显宽大的羊毛外套严实地包裹着她。
我没见过有谁能有那么阴沉的表情,好像整个世界的负担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双唇鲜有血色,双手紧捂保温杯,看样子身体还没缓过来。
郭晴带我去了一家饭馆,讲述上面被殴打的经过。她轻声细语,讲几分钟就缓一会。饭馆的暖气很足,郭晴说被打后,身子还在恢复期,挨不了冻。
被打之后,郭晴带着医院的检查报告去派出所讨说法,未果。她认为派出所在“和稀泥”,于是不断投诉,每天坚持打投诉电话,直到有个副所长主动联系到她,表示会依法处理。新的工作人员为她做了伤情鉴定,轻伤一级。郭晴要求他们拘留郑明,也照做了。但我来之前郑明交了笔钱取保候审。
“渣男追究我上他家写大字报的事。”郭晴说。我们认识以来,她只用“渣男”称呼郑明。“不过派出所说,只是口头警告,”她有些得意地补充,“最严重就是罚款。”
大字报?我有些疑惑。
2018年冬天,郭晴见不到孩子,她坚信是郑明将孩子藏了起来。有天深夜,像电影中追债的那样,她带着毛笔和墨水在郑家的阳台写字——郑明抛妻弃子,灭绝人性。她还追到郑明公司的写字楼做同样的事。有次写到一半,保安发现了,便将大门关上,随后报警。
郭晴没有慌乱,因为“写得比较文明”,内容是一个打印店老板教的,他给别人做过一百多条维权横幅,知道什么样的内容不会被处理,还能博得同情。果然,她没有被过多追究。她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熟人的八卦,等我们的话题重新回到家暴,立刻又多了几分怨恨。
图|郭晴曾经贴在郑明公司的大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