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遂自荐(周赧王五十七年)
【原文】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毛遂自荐于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脱颖而出，非特其未见而已。”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之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吾老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老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敌血以定从；吹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皿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等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为上客。
【注释】
①末：泛指物体的尖端或末尾。②蚤：通“早”。③脱颖而出；比喻有才能的人最终显露出来。④特：只，仅仅。⑤合从：连合南北。战国时，秦在西方，六国土地南北相连，故称连合六国向西抗秦为合从。⑥壤：土壤，土地。⑦白起：也叫公孙起，战国时军事家，秦国鄙（今陕西眉县）人。善用兵，屡战屡胜，攻胜韩、魏、赵、楚七十余城。⑧社稷：土、谷之神，后以社稷为国家政权的标志。⑨歃血：古时会盟，双方口含牲畜之血或以血涂口旁，表示信誓，称为歃血。
【译文】
赵正派平原君赵胜到楚国求救，平原君打算在门下食客中挑选文武双全的二十人，一同前往。但只挑出了十九个，剩下的却挑不出来了。有个叫毛遂的人向平原君自我推荐。平原君说：“贤良人才处在世上，好比锥子放在口袋里，锥尖立即能露出来。如今先生在我赵胜门下已经三年了，我左右的人没有称赞过你，我也没有听说你有什么作为，说明先生没有什么长处。先生你不能干，你还是留下吧！”毛遂说：“我不过今天才请你把我放到口袋中而已！如果早把我放进去，我早就脱颖而出了，岂止是露个锥尖呢！”平原君于是让毛遂一同赴楚，其余十九个人都相视嘲笑他。平原君到了楚国，向楚王阐述联合抗秦的必要性，从太阳升起一直谈到中午，楚王仍是犹豫不决。毛遂于是手按宝剑顺着台阶走上去。对平原君说：“联合抗秦的重要性，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作出决定的！现在从日出说到日中还不能决断，到底是怎么回事？”楚王怒斥毛遂道：“还不快滚下去！我在和你的主人说话，你跑上来干什么？”毛遂按剑上前说：“大王你之所以斥责我，是仗着楚国人多势众。此刻你我相距十步之内，你不可能依仗楚国人多势众了！你的性命在我的手中，在我的主人面前，你为什么喝斥我！而且毛遂听说商朝开国的汤王以七十里的土地而最终称王天下，周朝创业的文王仅凭一百里的土地而使诸侯臣服，他们难道是仗着人多势众吗？只不过是顺应历史大势、发奋扬威而已。现在楚有五千里广的土地，持戟战士一百万，这是建立王霸的资本呀！以楚国的强盛，各国都难以抵挡。白起，不过是个小人物，率领几万军队，兴师动众与楚国作战，却一战便夺去鄢、郢两城，再战使火烧夷陵，三战已将楚国宗庙平毁，侮辱楚王祖先。这是百世难解的仇怨，连赵国都替你羞愧，而大王却不以为然。联合抗秦，实在是为了楚国，不是为了赵国啊！我的主人在面前，你为什么喝斥我？”楚王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正像先生指教的那样，我愿意以全国的力量与你们合作。”毛遂问：“联合的事确定了吗？”楚王说：“确定了。”毛遂便对楚王左右的随从说：“取鸡、狗、马的血来！”毛遂捧着铜盘跪着上前对楚王说：“请大王歃血宣誓订立同盟，其次是我主人，再次是我毛遂。”于是在大殿上订立了同盟，毛遂左手持银盆右手招呼同行的十九人说：“你们也在堂下一起歃血宣誓吧！你们只是跟来跟去，还是靠着别人才办成了事情。”平原君订好盟约后回到赵国，叹息说：“从今后我再不敢说识别天下人才了！”于是奉毛遂为座上宾。
【读解】
毛遂自荐精神值得提倡。首先是在千里马难遇，伯乐更难遇的情况下，自荐是必要的。韩愈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干里马”。人们常说人才的涌现要靠伯乐来识别、推荐，否则人才难免被埋没。但是毛遂与平原君相处三年，平原君这个伯乐却没有发现他。这说明人才的识别还是要有在实践中去发现，因为人的才能是多种多样的，平日不易发现，常常在某种场合、某种关键情况下突然表现出来。
而大凡人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总是要寻找机遇，也是要选择最佳的表现和实现自我价值的时机。秦国兵围邯郸，赵王使平原君到楚国请救兵，毛遂认为他的机遇到了。此举非他莫属。倘若毛遂不自荐，他将永远失去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事实证明，毛遂果然不负众望，成功地完成了与楚国订盟，联合抗秦的任务。当然，毛遂的自荐，归根结底，还是要有平原君那样的伯乐给他机会，否则，自荐也是白搭。
但是到了后代，毛遂自荐的事似乎渐渐地少了。封建时代人才的选拔是靠科举取士，士子们唯一表现才能的机遇只能在考场上。说到任贤使能，也是件令人酸楚的事，像战国四公子那样礼贤下士的事情似乎已成为遥远历史，刘备三顾茅庐，也仅仅成为老人们茶余饭后聊天的故事。更多时是有志之士“白首不见招”、“有志不获骋”，多少“郁郁涧底松”，只能仰天长叹，穷愁潦倒终生。即使贤良人才处于囊中，才能的锥尖显露出来，又有几个毛遂敢去向主人自荐，即使自荐，有哪个能赏识，敢用他呢？
今天人才的需要是大量的，人才的涌现也是多渠道的，单单靠少数几个“伯乐”去发现人才，恐怕也不是很现实的，因此毛遂自荐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但是自荐不是自荐当官捞权，有些人求官心切，看准一个位子，也会不顾一切地拼命钻营，自荐上级领导，这也是一种自荐。然而毛遂的自荐是勇于承担困难，功成身退。我们提倡后一种自荐。像孔繁森那样毛遂自荐，自愿到西藏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像张家山那样；一个复员退伍的转业兵，毛遂自荐，把一个频临*的小厂扭亏为盈，创造出全国闻名的名牌产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