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镜子作为一件日用品在千家万户扮演者不起眼的角色,然而在古人相对模糊的认知中,镜子作为可以折射物象的神奇之物,具有更加神秘、深奥的意义。为此古人甚至因镜子延续出了众多神话故事、志怪传说。
就连古今奇书《红楼梦》也曾有过"风月宝鉴"的别名,可见这个亦真亦假、如梦似幻的故事与镜子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在红楼的故事里,镜子曾多次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那么为何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镜子能够受到《红楼梦》的青睐呢?
一、镜子在古人心中是万物之精、光明之力,因而曹雪芹引“镜”入书1、 古人对镜中之灵的猜想
古人长年使用黄铜作为镜子的原材料,由于黄铜的制造工艺高于青铜,因而在古人心中将它当做五行之中"金"的代表,即金精。
由于生产力的落后,铜镜的铸造可以说是人力和"天意"的双重作用,因而在古代铸造铜镜时,甚至需要施以巫术来保证其成功率,因而铜镜在古代长期富有灵威性、神秘性,更因此为而产生了许多镜来由的猜测。
例如在《潜确类书》中曾记载:"昔黄帝氏液金以作神物,于是为鉴,凡十有五,采阴阳之精,以取乾坤五五之数,故能与日月合其明,与鬼神通其意,以防魑魅,以整疾病。"这里将镜子的发明归功于黄帝,并且赋予其驱邪祟、抗疾病的精神意义。
而《轩辕黄帝传》中更是将黄帝所铸之镜称为"神镜宝镜",也让镜子成为了凡人心中的万物之精,更为镜子沟通鬼神、驱治邪魔的说法增强了可信度。
2、 古人心中镜子的光明之力
镜子不仅有将万物收归方寸之间的"神奇力量",更有明净、反射光线的能力,因此在古代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镜子几乎是人间的"太阳"化身,赋予了人类能够驱使光的可能性,而光因为同样具有驱除邪祟的含义,故而铜镜也就成为了笃信天道的道教的重要法器。
魏晋南北朝的《抱朴子·内篇·登涉》一篇中曾做出了这样的猜想:有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或人,以眩惑人目而常试人,唯不能易镜中真形。故道士入山,以明镜九寸以上者背之,则邪魅不敢近。
这样的猜想也佐证了镜子在古人心中的崇高地位以及与神鬼志怪之说的联系,这也就为众多古代小说中以镜为关键点奠定了基础,因而曹雪芹引"镜"入红楼。
二、书中为何频频提及"镜子"?1、镜子于宝玉而言是自我认识、感悟自我的途径,亦是发现女性之美、感受女性之美的新空间。
贾宝玉的众多故事都与镜子有关。第五回中宝玉与可卿在房中缠绵时,可卿房里"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第五十七回宝玉也是在镜子前小睡才梦到了远在金陵、几乎是自己翻版的甄宝玉。
甚至在太虚幻境警幻仙子处听曲儿时,舞女唱的《红楼梦》中对木石前盟的形容也有"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这样的句子。
这里的镜不仅是"灵"的体现,也是真假、虚实不定的象征。这些镜子不仅是宝玉认识自我、感悟自我的途径,也代表了他发现女性之美、感受女性之美的新空间。
在大观园中宝玉所居的怡红院有一面巨大的西洋镜子,类似于如今的等身穿衣镜,这面镜子同时也是一个机关,只要进入怡红院内室就需要通过这个镜子机关,同时这面镜子除了夜间睡觉时一直都不会遮起来,意味着宝玉每天都会数次见到这面镜子和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从心理学上来说类似于迷宫,而我们如今常见的镜子迷宫就采用了实变虚,虚而生更多虚的"长廊效应",宝玉房里的这面镜子连同怡红院的繁复布置,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实中藏虚的迷宫。
步入这个迷宫里的人,或者如贾政之流一般急切的寻找离去的途径,也有的则如宝玉一般,完全的沉溺其中,在虚假的乌托邦里彻底迷失。
2、红楼女儿照镜亦是照心,女子对镜的依赖是来自男权社会的压迫和女性自我意识的压抑。
对镜自照是古代女儿家的特定动作,揽镜自照的女子似乎总是带着一丝不同凡俗的气质,就连替父从军的花木兰都会在恢复女儿身时"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可见照镜子对女子来说是有着别样意趣的。
我们知道,古代的女子所受的束缚更多,因而其自我意识只有借镜的虚像才得以抒发,大观园众女起诗社写菊花诗的时候,手腕高明、渴望一展才华的探春借《簪菊》一诗中以一句"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的疏狂表达自己的志向,而对宝玉怀有爱慕的湘云则以"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来表达自己不得常相见的相思之心。
这种对于镜的依赖是当时女性的通病,似乎只有在这种虚妄中才敢大胆的释放自己的内心,这种隐性的自我来自男权社会的压迫和女性自我意识的压抑,而这种自我压抑甚至是逐渐加深的。
正如宝玉的观念中认为的那样,"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在这个过程中,女子的自我意识是逐渐磨灭的,小女儿的自我情态也逐渐失去了。
在这种压抑的大环境中,宝玉仿佛就是女儿家的一面镜子,众女儿以宝玉的眼光来审视自我,代表了对世俗的反抗和崇尚自由、认清自我的高尚情怀。
3、曹雪芹先生借"风月宝鉴"警醒世人不仅是"潮流",更是人性之善。
《红楼梦》中不仅有普通的镜子,更有如风月宝鉴一般的神器,不仅可以驱邪安神、展示风月,甚至劝谏世人、预示未来,可见镜子这一意象在作者笔下是有特殊意义的。
风月宝鉴的第一次出现是书第十二回,"风月宝鉴,神物也:照鉴之背,不过點髅;照鉴之面,美不可言。但幻由心生,仙家亦随人现化"。贾瑞因为贪图凤姐而洞生心病,故而照镜可见凤姐容颜,以这神器察人心的能力,大约可以让贾赦看到鸳鸯之姿、宝玉则见黛玉容貌吧。
这里借贾瑞贪图风月因而虚弱至死的事劝谏世人莫贪风月,但归根结底,贾瑞之死不只是因为其纵情与风月之事,更是因为看了镜子反面,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却没能战胜心魔,因而除了劝谏风月外,《红楼梦》也借镜之故事警示世人在对抗心魔时不能贪图一时欢愉而沉溺其中,否则迟早会受心魔侵袭落得悲惨下场。
在明清时期,借小说来劝诫世人十分常见,例如冯梦龙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以及《醒世恒言》的"三言"系列,仅从名字也就可以看出其写作寓意。
此外,当时众多作者奉行"大凡稗官野史之书,有裨风化者,方可传播将来,以昭鉴戒……能于一念之恶禁之于其初,便是圣贤作用,英雄手段,此正要人豁然醒悟... ...因书凡例之后,劝将来君子开卷便醒",因而曹雪芹先生借风月宝鉴警醒世人不仅是"潮流",更是人性之善。
4、红楼世界里人人都是镜中人,活在自以为现实的虚幻之境,暗喻红楼结局的归于虚无。
诗云:"女娲补罢情天漏,堕向人间作镜石。"根据史书和神话的记载,在铜镜产生以前,光滑平整的石头也曾在一段时间以内被人当做镜子来用,而《红楼梦》的曾用名"石头记"也带了这一层以虚幻的故事映射世间真实的含义。
这块"顽石"托生贾宝玉之手,却似乎总是能见到一些人世间的糟粕,第十五回宝玉要和秦钟算账那天,凤姐儿在宝玉睡后将这块通灵宝玉藏到了自己枕头下以防丢失,虽不知宝玉和秦钟的"算账"故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但在诸多猜测中,似乎与君子之情无甚关系,而这一切也只有这块顽石得以见证了。
除了这块顽石,书中由跛足道人亲自带来的神器"风月宝鉴"也很值得玩味,它正面可见美丽的凤姐容颜身姿,反面却是惨白的枯骨,这种极端对立的状态不仅是人世间情与空的对照,也是风月之念与理性的对立,更是贾府表面繁荣与内里衰败的隐喻。
但在这看似繁花似锦的贾府里,更有比衰败更加残酷的存在——现实。红楼的世界里人人都是镜中人,活在自以为现实的虚幻之中,贾母将虚幻的繁荣当做现实,宝玉将虚幻的和美当做永恒,王熙凤之流将贾府的权势当做永恒的保护伞,这些人将虚假当做真实,在虚与实之间树了一面镜子。
最终有的人彻底迷失,有的人以身殉镜,贾宝玉则经历千般苦涩后破镜而出。在这虚实之间是作者想要告诉世人的心声,烈火烹油是假,太平盛世是假,即使生活中有再多的繁荣,可在早已落后于世界的社会制度中而言,不过是井底之蛙的一场南柯梦而已。
初读红楼,似乎很难断定它到底是一篇志怪神鬼小说还是写实讽世的故事,我们会迷失在欢声笑语的大观园,会和宝玉、和众姐妹一同在美丽的大观园吟诗作画,一醉方休,也会感慨于宝黛之间求而不得的凄美爱情。
然而再读红楼就会发现其藏在爱情、繁荣之下堪称残酷的真实,《红楼梦》本身也似乎是一面镜子,读者看到了真实越多,也就越从镜中挣脱出来,最终和宝玉一般看破这虚与实的假象,最后归于一声叹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