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定居上海的中学同学在微信上拉了一个小群,群友都是当年在中学校园里参加过文学社的同学。因此,我也联系上几位中学毕业后就“失联”的旧友,其中有位比我低一届的师妹,有一天,她在群里晒了几份旧日手稿,居然是她30多年前当文学社主编时保存下来的社员作品,有一份就是我的散文诗《夏夜》。
看着当初稚嫩的笔迹,还有生动却不免编造的情节和细节,真是百感交集。那时应该是1988年,我住校读高中,每个月要十几块钱的伙食费。写字的方格稿纸也舍不得买,用的是好朋友给的纸张,但是我写得很认真,一行一行整齐有序。
那一班文学社的成员,大多是当时就在或者后来转入文科班的,而我算是一个异类,是理工科班的学生。虽然从小学起就钟情文字、喜欢在日记本里编故事玩,但在高二面临分科的选择时,我这个文理科成绩都不错的尖子生还是随大流地选择了理科。那时的我自认聪明,也深受当时流行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说法的影响,忍痛割爱,和文学这个“初恋”十分理智地选择了分手,以为和她从此分道扬镳。
我是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读的本科和研究生。上世纪90年代初,在中科大读书,尤其是前面5年本科,绝没有“六十分万岁”的轻松。繁重的学习压力之下,我这个文学爱好者对于文学的那份情愫,也只能继续痴缠于“暗恋”状态了。
那几年的“暗恋”,虽然不曾让我在文学上取得什么耀眼的成绩,却也留下几缕令自己欣喜的回忆。大学里看报看杂志,让我常常手痒,写了稿子再在方格稿纸上誊清了投出去。记得那时在《中国青年报》《百花园》等报刊发表过小杂文、小散文和小小说。有一次,班里一位同学告诉我,他和女朋友在合肥的调频电台听到主持人朗诵了我的诗歌,我的惊讶和喜悦亦是难以言表。
在中科大读研期间,我和文学进行了一场最值得书写的恋爱,而那场恋爱是“网恋”。那时,网络以及网络文学方兴未艾,我这个平常喜欢写写画画的人,发现了一个广阔的释放空间。研究生期间,中科大BBS在我的生活里占据了很大的比重,很多重要的朋友都是在校园网上结识的。那3年,我在网络上写了不少文字,还一度担任学校BBS里“话说红楼”版面的版主。自1998年起,我开始担任网络文学月刊的编辑,曾在网易等门户网站担任专栏作者,也曾在许多海内外网站上发表文章。这段“网恋”,算是颇有成果。
在中科大读完研究生后,我到美国康奈尔大学继续攻读学位。在国内,我虽然是理工科学生,但大体的文化氛围在那里,耳濡目染的中文环境在那里。到了美国,面对强烈的文化冲击,我一度以为将从此和中文绝缘,和文学绝缘,却不料这是一条绝处逢生的文学之路,一段柳暗花明的文学之旅。
作为一个对世界和人类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走出了自己的舒适区域,我第一次体会到在中国生活了26年的意义,读了18年书的意义,以及中文和文学对我的影响和牵引。
在康奈尔读书的第一年,我旁听了一门英文写作课。那门课的名称十分有趣,就叫“诗歌、阅读和扯淡”。这是给低年级本科生开的一门英文诗歌赏析和写作课,这样的名字大约也是为了吸引年轻学生吧。教课的是一名英文系博士生,为人十分友好。我把自己写的几首中文诗翻译成英文在课上课下讨论,他十分热心,还专门帮我修改。我至今记得他说诗歌里最好不要用“爱”啊、“孤独”啊之类的大词,又说我虽然有时候遣词造句不符合英文规矩,却十分新奇有趣。他也很好奇我们在中国都读哪些英文诗歌,比如狄金森、惠特曼和金斯堡等诗人在中国有多少人知道,又问李白的《长干行》等作品在中国诗歌处于什么地位等等。
在美国上班之后,我开始订阅大名鼎鼎的《纽约客》杂志。十几年读下来,不仅对我的英文阅读和写作有莫大的帮助,更让我了解到美国社会的林林总总以及世界文化的方方面面。
看得多了,自己也想写,我后来又报名参加了英文写作班。小说写作课老师是位年轻女子,她说得很直白:你写的故事很吸引人,但是你的语言是个致命伤。
没想到,写作班的第二位老师对我写的东西大加赞赏,并且鼓励我说:“语言不是个问题,自己可以一改再改,编辑也有责任帮你修改。”他还说:“你的小说理应发表,并且应该在很好的杂志上发表。”我一时得意,就把他帮我修改后的小说稿给《纽约客》寄了过去,后来收到了一封退稿信。
写作班更大的收获是结识了一批志趣相投的人。我们当时一个班的人,有几个常常聚会交流。那一两年里,我们延续写作班的传统,每个月聚会一次:聚会之前,互传彼此最新的文字,聚会时互相当面评判和指正。
上英文写作班让我意识到中文写作对我的意义。这段和外国友人在文学上的切磋和交往,成为我和中文写作的一段“异国恋”。这段“异国恋”还诞生一个比较美好的结晶:几年后,我和一位外国友人合作了一部电影剧本《黄山的女儿》。
出国快20年。最初几年,我在国内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有女知秋》,并在期刊上发表了一些中短篇小说。过去几年,在包括《人民日报海外版》在内的各类海内外报刊上发表了百余篇文章之后,我自觉自己的写作更为稳健和成熟。在各位师友的帮助下,我又开始在国内期刊发表一些文字。过去一年,在海外出版了中短篇小说集和诗集。
如今,我和文学、和中文写作,经过了初恋、暗恋、网恋和异国恋之后,最终两情相悦,携手走进了一段实实在在的“婚姻”。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