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女儿行》
唐·王维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祗是熏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少年王维才华横溢,初到长安后便很快得到了岐王的赏识,时常跟随岐王左右写诗作曲,留下了《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从岐王夜宴卫家山池应教》等名篇,因此王维也得以频繁出入各家王府和交往达官显贵,号称“平交王侯”。
岐王是指唐睿宗第四子李范,是唐玄宗的亲弟弟,杜甫著名诗词《江南逢李龟年》里的的“岐王”就是指的李范。
面对眼前贵族豪家的奢华享乐,联想到寻常百姓的生活,少年王维百感交集,于是在开元四年(718年)写下《洛阳女儿行》,该诗前十八句刻画了一位被达官显贵所宠爱的少妇,过着极度奢靡的生活,末尾两句笔锋突转,描绘贫家越女虽美,却无人爱怜,以此感叹社会的不平。全诗几乎句句用典,讲究对仗,从中可见王维少年时期的诗歌风格特点: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洛阳女儿”暗用《河中之水歌》的诗句“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为梁武帝萧衍所作。此处的”洛阳女儿“指的是一位刚刚嫁入名门的少妇;
“勒”是指马嚼;
”脍“指将鱼和肉切成很细很薄;
“良人”是古代妻子对丈夫的尊称;
”骢“指青白色的马;
此是全诗的前四句,是对这位嫁入豪门少妇的略作介绍。从“对门居”到“玉勒乘骢马、金盘脍鲤鱼”,一位平常人家的女子因嫁入达官显贵,瞬间身价百倍。遇者则贵、不遇者则贩的人生感慨,暗暗含在其中。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相望”指的是楼阁一个对着一个;
“罗帷”是一种步障,古代贵妇出门,常用步障遮身,表示娇贵不愿外人窥见;
“七香车”是用七种香木所制作的车驾;
“宝扇”指镶嵌珍宝美玉的长柄障扇,古代贵妇出行时用于遮阳;
“九华帐”指的是多种花卉装饰的罗帐;
诗的五到八句写“洛阳女儿”的饮食起居,住的是在红桃绿柳掩映下,一排接着一排的豪华府邸中,出门坐的是罗帷装饰的七香车,归来时宝扇遮面,接入九华帐中。可见其衣食住行奢华无比。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狂夫”古代妻子对丈夫的谦辞,有说其放荡之意;
“季伦”此处为一典故,《晋书·石崇传》:石崇字季伦,财产丰积,室宇宏丽;石崇和王恺斗富,打碎了王恺珍贵的珊瑚树,然后拿出了更多更值钱的珊瑚树炫耀。
诗的九到十二句,写“洛阳女儿”的丈夫正是青春年少,得志之时,富贵骄奢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晋朝的石季伦,他亲自教爱妻舞蹈,名贵的珊瑚树,他毫不吝惜的说送人就送人。借写“狂夫”的放荡和骄奢,实则更衬印“洛阳女儿”所受的宠爱。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祗是熏香坐。
“九微”一种灯名,“火”指的是灯火,有九条或者多条灯管的灯,故称为九微;
“花琐”指灯花碎屑;
"理曲“指弹琴,温习乐曲;
“熏香”古代的达官显贵人家,每日用熏炉焚烧各类香料,人坐在周围使得衣服上熏染香气;
诗的十三到十六句,构造了一个灯花燃尽而扑窗乱飞的情景,暗示”洛阳女儿"通宵达旦沉醉于歌舞升平中,他们彻夜寻欢作乐,直到窗前出现曙光才熄去灯火。成天嬉戏游玩,甚至都没有温习乐曲的时间,梳妆打扮完毕后就坐在熏炉边上闲话。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赵李家”指汉哀帝时期的豪强赵季与李款,这里泛指一般权贵。
“越女”指西施,这里代指穷人家的美女。
诗的十七到十八句,写出“洛阳女儿”的人际交往圈,相识的全是城中的豪门大户,日夜交往的都是些权贵之家。而末尾最后两句,诗人笔锋突转,描绘了一副完全不同于前文的越女浣纱图,如花似玉的美女,身处贫贱地位,只好在江边漂洗罗纱。
这首诗是一首漂亮的齐梁式歌行,有对仗,有铺陈,写美人,写青春。王维讥讽和批评达官显贵的奢靡生活,但也不难看出,诗人对批评的对象本身似有令人神往之处。
全诗描绘了两种人物形象,一贵一贱,一奢靡一贫困,看似南辕北辙,却又相辅相成统一于全诗,从而使这首诗的诗意具有了很大的扩展性。不同的读者在不同的心境下,能品出不同的味道,或是感慨怀才不遇,或是讥讽腐败权贵,亦或是慨叹人生贵贱的偶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