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再一次来到你的门前。
望着紧闭的院门,我想起了去年的今天。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记得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可是我的心,却没有办法灿若桃花。
科举落第,游荡京师,叫我如何能有心情,去欣赏那满树的桃花灿烂。
这一天,刚好是清明。我无事可做,于是,决定去郊外踏青,缓解一下连日来忧郁的心境。
途中,经过了一个小村庄。只一眼,我就看得呆了。
放眼望去,遍地桃花。树上,地上,空中,落英缤纷,美丽异常,恍若仙境,让我不禁想到了传说中的桃花源,心中,竟豁然开朗起来,觉得若是能日日生活在这样的景致中,还要什么功名利禄,人世繁华。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口渴。就在这时,我见到了一户农家。
在桃花的掩映下,这不大的院落,显得那样不沾风尘,就好像当真是在世外。我不禁想到,是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么美的地方?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还是一位朴实健壮的农人?
我走向了那扇门,轻轻地,叩响了门环。
不久,门从里面打开了。开得那样轻,轻得,可以听到花瓣落地的声响。开得那样慢,慢得,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
我面前出现的,竟然是一个妙龄女子。
那是怎样美丽的一张脸啊。美得纤尘不染,遗世独立,还未及开口,一抹桃花般的粉红已经在她的脸上浅浅地晕开。我几乎要以为,她就是那传说中的桃花仙子了。
姑娘,小生崔护,游春踏青,路过此地,讨杯水喝,多有打扰。
那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我必须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不然,我担心她会听到我剧烈的心跳声。
姑娘微微颔首,示意我进门。
在院子里,也是一样的桃花漫天,花瓣甚至盖住了小路。姑娘走在花瓣之上的模样,不觉让我想起了曹子建《洛神赋》中的那一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那当真,是一幅美极了的画。
我坐在庭院之中,慢慢地喝水。每一次都只抿上一小口,生怕自己喝得太快,怕与她独处的时间被我就这么喝掉了,怕告别之后,相见无期。
姑娘似乎是为了避嫌,站在离我较远的一棵桃树下,仰面朝天,双目紧闭。
桃花瓣轻柔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却动也不动,理也不理,只是那样静默地立着。
我竟看得痴了,忘记了手中的杯,忘记了杯中的水,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
渐渐地,我竟然分不清,究竟是桃花映红了她的脸,还是根本就是她的面孔,衬红了桃花。
但终究,还是要离别的。
临走前,我终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敢问姑娘芳名。
绛娘。
她的声音甜美,吐气如兰。
绛娘。
我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甚是美好。
可是美在哪里,却又不大说得清。
大门渐渐合拢,绛娘的面孔也渐渐消失在了门后。
就在门扉将要闭紧的那一刻,我突然说,绛娘,我还会来看你的。
门停住了。
少倾,才紧紧地合在了一起。
绛娘什么也没有说。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是我知道,她是听到了的。
我也知道,她是会等我的。
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年。
我本是想隔几日便去看望绛娘。哪怕只是与她说两句话,喝一杯茶,也是好的。
我想对她表达我的倾慕。想告诉她,自那一日离别之后,我的心中,脑中,全都是她。
可谁知,刚刚回到长安,就接到一封家书,说家中突遇变故,要我速回。
这一去,便是一年。
一年之中,我无数次地想,或许,绛娘早已经将我这个路人遗忘了吧。
一年之后,我再次回到长安,参加科举,考中了进士。
又值清明,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我知道,我必须要去找绛娘。去找那个只见了一面,却让我一整年都念念不忘的女子。
当我再一次寻到这小村庄,寻到绛娘的门前时,却发现院门深锁,家中无人。
她是外出了?
还是出嫁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竟然无端地疼了一下。
我久久地站立在门前,想着一年前见过的美丽的绛娘,想像她一个人站在桃树之下,面孔被桃花映得粉红。她就如遗世独立的仙子一般,不染红尘。
但如今,那桃花,依然还是那一树桃花。
可是那面孔,却已不知去向何方了。
难过与遗憾间,我题起笔,在柴门旁写下了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转身离开的刹那,我心如刀割。
几天之后,仍然不肯死心的我,又一次寻到了绛娘的家。
我只想见到她,想要向她表明自己的心事,告诉她这一年来我的想念。
不求别的,只是想要她知晓。我不愿让我对她的情意,随着这桃花,无声无息地被埋葬在泥土之中。
纵使被拒绝,但至少,也是要她知道的。
可是这一次,我却在门口,听到了隐隐的哭声。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再一次,我叩响了门环。
应门的是一位老汉。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容我开口,竟然直接问我,你就是那个在门上题诗的人吧。
我急切地说是,并询问他,绛娘可好?
老汉一把抓住我的衣领,颤抖着,什么也没有说,片刻,一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是你害死了她。
我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得知,这老汉是绛娘的父亲。原来,自去年我上门讨水喝,绛娘对我,也是倾了心。自此念念不忘。又因了我那一句还会再来,便开始了等待。
谁知,我竟让她兀自等待了那么久。
前几日清明,刚巧绛娘与父亲到亲戚家小住,却不料我再次登门拜访,并在门上题诗。
回家后的绛娘见了诗句,日日懊恼着就这样与我错过了,想着恐怕日后再无相见之时,竟就此一病不起,直至离开人世。
那老汉涕泪横流地引我进屋。
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绛娘。
她仰面躺在床上,紧闭双目。
那面貌,竟与那一日她独立于桃树之下那么相似。
她似乎只是睡着了。依旧眉目如画,面若桃花。
在她的枕边,放着一张张。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我与他,怕竟是要这样错过了。
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让我连哭都要忘记了。
绛娘,我来了。我在这里,来与你相聚。
谁知去年一别,竟然成了永远。
请你睁开眼,再一次,与我一起看看院子里的桃花灿烂。
可好?
《本事诗》中,记载了崔护的这一段情事。
不过,结局是欢喜的。
是说崔护抱着绛娘的尸体恸哭,不停地说着,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没想到,绛娘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从此,才子佳人,终成眷属。
就这样长长久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绛娘是没有死,只是气息奄奄?还是在装死?抑或是陷入了医学中的假死状态?
也或许,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活过来。只是旁人用笔墨,成全了一段花好月圆罢了。
感动我们的,或许本来也不是别人写下的故事。
而只是诗人的那一片痴心吧。
PS:感谢殷先生提供的书法作品《题都城南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