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北岸的灵隐寺是苏轼常去之地
西湖水利工程
在著名的西湖十景中,“苏堤春晓”和“三潭印月”这两个都离不开苏轼的功劳,甚至可以说,西湖今日的基本格局始自苏东坡。数百年以来,无数游客蜂拥至此,或行舟水上,或漫步堤上,饱览湖光山色。但若没有那横卧于湖面上的苏堤、轻抚湖面的杨柳,以及映入水中的湖心小岛,西湖大概也会缺乏神韵。
杭州本为钱塘江下的一块冲积平原,这里水质苦涩,难以下咽。中唐以前,杭州“居民稀少”,直到唐朝名相李泌引西湖水,在杭州城区建造六口大井,才有“民足于水,故井邑日富”。然而日久天长,六井时常淤塞,唐朝诗人白居易、北宋知州沈遘都曾致力于六井的疏通工作。苏轼担任杭州通判时,也曾与当时的知州陈襄一起对此加以整治。然而18年过去,当苏轼再度回到杭州时,这些水井几近枯竭。
此时恰逢苏轼管辖的浙西七州风雨失调,遭逢干旱。苏东坡急需解决用水问题。他先是找来了当初帮自己和陈襄修井的僧人。最初帮他的四个僧人是仲文、子珪、如正和思坦,此时仅余子珪在世。他告诉苏轼,水井又坏了是因为上次修的时候,用的是毛竹作水管,容易腐烂。为解决这个问题,苏轼这次采用了胶泥烧制而成的陶瓦管子,上下均铺以砖石作为保护。
但即便修好了六井,作为源头的西湖若是水源不足,仍全然无效。西湖以风景著称世间,但其实是杭州城的一大蓄水池,以供城中居民饮用和附近的田地灌溉。但宋朝以来,西湖被定作皇家的放生池,久乏疏浚,湖面上水草丛生。熙宁年间苏东坡第一次来杭州任职时,西湖湖面已经有十分之二三被葑草覆盖,到元祐年间第二次来杭州时,葑草已经遮盖了西湖近一半的面积。苏东坡担心“更二十年,无西湖矣”。
元祐五年(1090)四月二十九日,苏东坡上《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申明西湖有五大功用:它是杭州人的放生池、饮用水来源、农业用水来源,又沟通运河水,还是杭州造酒业的水源。苏轼祈求朝廷赐度牒五十道,配合他现在手上所有的钱款,就可雇佣民工清理湖面。度牒是出家人的身份证明,在宋代由中央政府专门买卖。民众购买度牒,是因为出家人可以逃避兵役、劳役,不出身丁钱和其他苛捐杂税,并且因为寺院的田地免付租赋,地主也可以此来逃避租赋。
位于杭州城区的虎跑公园是深受市民喜爱的景点之一,苏轼曾在此写下“虎移泉眼趁行脚,龙作浪花供抚掌”的诗
经过朝廷批准,四个月后,工程完毕。可是,清理出来的水草和淤泥又该如何处理?当时西湖上仅有一道东西方向的白堤,靠近西湖北岸,传为唐代诗人白居易所建。若是想从南岸步行至北岸,只能沿着湖边走大约二里的距离。在苏东坡看来,若是能够废物利用,用水草和淤泥沿着南北方向再修建一道长堤,不仅能够大为缩减人们在西湖间的往返距离,并且还可以增加湖面的美丽。
他命在这道长堤上修筑了六座桥梁,便于两边水源疏通,并且小船也可行于拱桥下。后又命在长堤两岸种植了芙蓉和杨柳,利用树根巩固堤岸。再建九个凉亭,便于行人歇脚。苏轼作诗分享了他的喜悦:“六桥横接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烟空。”当苏轼离任后,他的接任者林希将此堤命名为“苏公堤”。
苏轼还进一步考虑了如何预防葑草重新填满水面。他采用了钱塘县尉许敦仁的建议,在湖面上开辟了一块地方出租给农户种植菱角。因为许敦仁发现,吴人种菱前,必会将水面的杂草清除干净。苏轼立了几个小石塔,划分了界线,只准租户在界线中种植。这几个小石塔就是“三潭印月”景观的来源。原本的石塔已经损毁,现在湖面上的三个石塔为明代重建,范围比之宋朝时期,已经小了许多。
随着我们的游船逐渐往石塔靠近,导游讲起了“湖中有深潭,明月印水渊,石塔来相照,一十八月圆”的奇异景致。中秋时节,当蜡烛在三个石塔中分别点起时,从石塔五个洞中露出的亮光,可以映射出许多月亮,并在湖中投下倒影。“所以大家猜猜一共会有多少轮月亮?”导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向西湖上的往来游客提问道。就好似在这么多月亮中,能与遥远时空中的苏轼找寻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联结。
灵隐寺门口的冷泉亭是苏轼担任通判时常来的办公场所
赈灾、施药和病坊
元祐五年春,干旱过后,江浙发生大规模瘟疫,“因疫病死者,比他处常多”。苏轼立即实施了两项举措:施药和创立病坊。
苏轼有一特效药方“圣散子”,是从眉州同乡巢谷手中获得,“风冷痰饮,症癖疬疟,无所不治”,堪称万灵药。并且药也不贵,因为用的都是中下品药材,每服只需要一钱。巢谷最开始跟他约定圣散子的药方不能外传,但苏轼认为应该将药方公开,博施济众。凭借这服药方,苏轼自费向杭州的居民施药,“得此药全活者,不可胜数”。
然而,苏轼并不满足于此。在《钱塘六井记》一文中,苏轼曾深有感慨地说:“余以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于井竭,非岁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用,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岂独水哉?”他认为,相比治理水患这种突如其来的灾害,不如提前做好相关应对,有备无患。因为杭州位于水陆交通枢纽,疾病传播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所以他建议应当设立一座病坊,也就相当于今天的公共医疗卫生机构。
苏轼从库房中拨出结余的官钱两千贯,又自己捐赠黄金五十两,筹备了这座名为“安乐坊”的机构。坊中请了懂医术的僧人出诊,并规定每年需要从地方税收中专门预留出病坊的经费,对于医术高明的住持僧人,还可以呈报朝廷赐以紫衣作为奖励。对于这种救民于疾苦的事业,杭州百姓无不充满感激。然而,当苏轼离任没几年后,安乐坊就停废了。
尽管杭州在宋朝时是东南第一大都会,但通常风调雨顺的杭州似乎成为考验苏轼之地。干旱之后,饥荒的威胁很快到来。他去苏州、常州等地视察,发现两地境内全被水淹了,稻田全部被毁。为应对即将到来的荒年,他七次上表朝廷,希望当权者可以设法预防,并给出囤粮和平粮价等建议。然而,朝廷其他人无动于衷,事实上,除了苏轼,没有人向皇帝陈述各地正在遭遇的暴雨和水灾,仍旧饰以太平,声称丰收有望。在对前景充满不安的情况下,苏轼分头给太师文彦博、宰相吕大防等人写信,才终于获得准许可以保留原本用来上供的米粮中的三分之一,以备不时所需。
西湖十景之一的“三潭印月”
与此同时,苏轼发现谷米涨价的原因之一是,运河干浅造成了交通瘫痪。所以他又从两方面对水进行了治理。第一步是浚治两条运河。因为杭州城中的两条运河里,茆山河的水来自钱塘江,盐桥河的水则来自西湖淡水,同时盐桥河的水会与茆山河会聚后从余杭门流出。因为江潮会带着泥沙进入运河,致使淤塞,所以苏轼便设计了一座水闸,潮水上涨时,水闸关闭,带着泥沙的江水就只能从茆山河流走。另外,他还在城内造了一座小堰,给城内的淡水水源增加了导疏工程,充裕百姓的日常用水。
“苏轼其实是有一种生态治理总体规划的思维。”崔铭教授对本刊解释道,如果光是疏浚西湖,海水倒灌,泥沙又被带进来,这种治理效果是不会长久的。而苏轼这种整体性的规划,是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完成的。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水照曾在著作中指出:“宋代士人的身份有一个与唐代不同的特点,即大都是集官僚、文士、学者三位于一身的复合型人才,其知识结构一般远比唐人淹博融贯,格局宏大。”而作为宋代士人的杰出代表,苏轼对杭州城所起的塑造作用,尤能突出这一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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