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唐·元稹《离思五首·其二》
元稹的原配夫人韦丛,是当朝大臣韦夏卿的小女儿,称得上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
20岁下嫁给元稹,伉俪情深,相爱日笃,怎么奈天不假年,结婚不到7年,韦夫人年华早逝。
“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元稹曾经说过,妻子与他患难与共,经常以身上衣物典当置换养家,妻子的离去是元稹心灵深处烙下无可弥合的创伤。
在其组诗《离思五首》的第二首中,元稹通过对春日景致的描绘,巧妙寄托了对亡妻的深切怀念。
山间泉水潺潺流淌,围绕石阶曲曲折折,万株桃花映衬着小楼,景色优美宁静。
诗人却无心欣赏,慵懒地阅读道书,却又难以抑制对亡妻的思念。
他在水晶帘下想象着她曾经在此梳妆的情景,那些熟悉的物品还在原位,仿佛她的身影仍在其中。
流水桃花、帘幕家具,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一幅生动的追忆片段。
诗人内心的沉痛与忧郁,随着春天的到来愈发浓郁,那滴滴春雨敲打屋檐的声音,像是唤醒了他与亡妻共度的美好时光,使得这份离思成为诗中最感人的部分。
后人都说元稹是渣男,见异思迁,且不去考究真假,但是有一点,他对原配的情深万种是真真切切的。
整首诗以淡雅的语言,留下了永志不忘的沉哀剧痛,传达了诗人对亡妻刻骨铭心的思念与追忆。
04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已。
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
清泪尽,纸灰起。
——清·纳兰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清代纳兰性德是满州正黄旗人,太傅明珠之子。作为一位官二代,富二代,但他身上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气味,作为康熙的贴身侍卫也没丝毫的傲慢。
他纯任性灵,纤尘不染,开始与表妹有过一段感情,后来表妹被送入宫中做了康熙的妃子。
纳兰容若后面娶了两广总督的女儿,婚后两人伉俪情笃,恩爱万分,可惜三年之后,死于难产。
卢氏去世后,纳兰性德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之中,他对亡妻依然魂牵梦萦、痴情裹缠。
三年了,这一天恰好是妻子的忌日,空阶滴雨,寒夜无眠,落花纷纷。三年的日思夜梦,挥不去你的记忆,如果是梦的话,那早就应该醒了。
深夜不寐,辗转反侧,不忍再弹那哀怨凄婉的琴弦。想要和你在来生相聚,又怕我们两个人的命薄,美好的光景、美好的情缘不能长久。
如今泪已流尽,但愿这纸灰飞舞捎去我对你的思念。
纳兰性德感慨三年来梦境虚渺,仿佛那长久的悲伤本该醒来,然而现实却是如此苍白无味,人间失去了她的陪伴变得索然寡味。
他设想亡妻身处幽冥,冰冷安静的地下或许才是她不再受尘世烦忧之地,但这也让他心生惆怅,曾经的生死誓言(钗钿约)如今只能被深埋地下。
若能有信使跨越生死传递消息,他多么想了解她在另一个世界的苦乐与依靠何人。
词人夜不能寐,独自辗转反侧,忍受着再次弹奏那悲伤的琴音,心中企盼能在来生续写未尽的情缘,找到新的知己。
然而他又害怕两人同样薄命,再度错过,只剩月下风中的残破时光。最后,泪水流尽,纸钱化灰,一切都归于沉寂,唯有深深怀念在词人心中永恒燃烧。
05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清·纳兰性德《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对于沉溺于痛苦之中的心灵而言,往往都被染上了强烈的悲剧色彩。
衰兰秋草、苔径凉阶、西风残蝉、暗雨冷霉、缺月微云、老树昏鸦甚至笙箫细响等等,无一不与诗人那苍凉凄怨的心境相吻合而融入词中。
纳兰容若与妻子天人永隔,除了在梦中,再无相见之理。孤身一人,深觉人间无味,不如随妻子一同离开。
这首词是写在亡妇画像之上的:耳听夜雨淅沥,泪下无言。如今,只剩你的画像让我拿来回忆了。
你那盈盈之态,比眼前的画像更清晰,于是一片伤心,难以描画。分别时的言语太清晰分明了,天还没亮,与你双栖双飞的美梦就醒来了。
你早已离开,而我却犹沉浸梦中,整夜在窗下聆听伤心的夜雨霖铃之声。
纳兰性德在《南乡子·为亡妇题照》中,通过对亡妻画像的凝视,抒发了他对卢氏的深切怀念和愧疚之情。
泪水哽咽在喉,无声滑落,词人悔恨过去未曾给予卢氏足够的深情厚意,只得凭借画中形象重温旧时记忆,但画面虽生动,却难以描摹出那满溢的哀伤。
鸳鸯梦醒的午夜,寓意夫妻二人阴阳两隔,各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亡妻或许早已在彼岸清醒,而词人仍沉溺于梦幻般的追忆之中,夜雨敲打着屋檐下的风铃,更加剧了这难以言表的悲痛。
每一次铃声响起,就如同心头又添一道伤口,反复唤醒词人对亡妻刻骨铭心的思念。
06
莺啼啼不尽,任燕语、语难通。
这一点间愁,十年不断,恼乱春风。
重来故人不见,但依然、杨柳小楼东。
记得同题粉壁,而今壁破无踪。
兰皋新涨绿溶溶。流恨落花红。
念着破春衫,当时送别,灯下裁缝。
相思谩然自苦,算云烟、过眼总成空。
落日楚天无际,凭栏目送飞鸿。
——宋·戴复古《木兰花慢·莺啼啼不尽》
戴复古生于穷书生之家,从小爱好诗歌,后来从亲友口中得知父亲的临终遗愿时希望他能成为大诗人,于是他决心继承父志,专心学诗。
他曾投拜于大诗人陆游的门下学诗,名声大噪,曾经流落江右武宁期间,当地有一位富家老翁,十分喜爱戴复古的诗词,因慕其才华,遂将女儿许配给他。
这是一段野史,而今天的这首词里妻子是不是以上说的富家女,已无从考证。
事情起因是十年后的一天,戴复古旧地重游,又来到江西武宁这位已逝妻子的家中。
此时已是人去楼空,残垣破壁。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和妻子一起同在粉壁上题诗,到如今墙壁破损,题的诗也已无影无踪。
他当年和他这位妻子的结合是靠了“诗才”,婚后的生活中自然少不了吟诗作赋的风雅之事,所以一见破壁,他就想起当年粉壁题诗的幸福时刻。
但现在,人去物亡,当年的粉壁已成残垣破壁,粉壁上的题诗也已剥落殆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不禁肝肠寸断。
词人以莺啼燕语起兴,借鸟鸣无法诉说尽心中的离愁,十年不断的愁绪在春风中纷扰不止。
重回故地,妻子已然不在,仅剩下杨柳依依的小楼东畔,回忆起当年共同题诗粉壁的情景,而今墙壁破损,痕迹无存。
眼前的兰皋新涨,碧波溶溶,似乎也在流淌着随着落花飘散的遗憾。
诗人细数着那件被岁月磨损的春衫,想起当初离别时,灯光下妻子亲手缝制的身影。
虽然相思之苦徒增自我折磨,终究像云烟般转瞬即逝,成为过往。词人站在暮色笼罩的楚天之下,目送远去的飞鸿,寄托着无尽的思念与怀旧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