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联语摭谈
春联，是我国文学园地中的一枝奇葩。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作为上层建筑之一的文学与现实社会民俗生活的结缘怕莫过于春联了。自南朝梁文学家刘孝绰罢官归隐后自题“闭门罢庆吊，高卧谢公卿”楹联以降，春节联语从五代十国后蜀王孟昶“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句始，渐及泱泱九州华夏，俗成万户千家。悠悠光阴，暑往寒来，岁尾年头，人们总不免来一番小结，发一端感慨，作一门向往与展望，讨一个吉利、喜庆与万福。其间，酸甜苦辣咸与新年俱来，悲喜忧乐欲兼而有之，此全藉春联以抒发。综观作为人生年度小结的春节联语大千世界，或自得其乐，或悲天悯人，或自喻、自况、自警、自砺，或借机调侃、与人谐谑……熔铸三百六十五个晨昏，酝酿春夏秋冬四季汗水，其用心也苦，其遣句也工，雅俗共赏，意趣甚丰，使人景然，令人唏嘘——
1、感叹人生惨淡，仕途维艰
春联素以喜庆基调为主，然而在春联产生与盛行的旧时代，人们除了耽于浓重封建神祉色彩的憧憬与梦幻之乐，怕再没有多少实际内容可供喜庆的了。倒是那些辗转于社会人群讨生活的人家春联方才道出人间真正况味，从而引起人们的广泛注目。如清顺治年间，安徽桐城有位乡村理发师傅春节生活无着，其春联曰：半门茅屋栖身站由我坐亦由我/几片萝卜度岁菜是它饭亦是它。另见该省枞阳县秀才陈氏屡试不第，一生潦倒，春节自题一联：功名事业文章今岁已无望/嬉笑怒骂悲欢明年可再来。两副联语直抒胸臆，寄悲愤于幽默之中，读来让人鼻酸。
2、反映人生无定，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为人蹊跷，或此地无银，或因势导人
相传古时有个浪荡子弟，家境原本富裕，因平日挥霍无度，过年时却弄得缺米少柴。春节时他自欺欺人贴了这么一副对联：行节俭事/过淡泊年。有人为开导他，在其对联上头各加一字，变成：早行节俭事/不过淡泊年。村人无不称好。
3、世间七十二行，行行出意趣，有故事
清著名学者纪晓岚有一年回故乡过春节，给一户兼卖爆竹、烧鸡和经营市行的邻里题写一联，云：惊天动地门户/数一数二人家。横批是：先斩后奏。据说此联曾惊动朝廷，有人投诉纪氏犯上欺君，纪回京如实禀告，乾隆与纪昀常有诗联往还，为纪氏知者，则一笑置之。撇开此事不谈，单从纪氏题拟的这副对联看，岂不正是市井村人苦心经营黑火人生的写照么？
4、世事复杂，回头是岸
安徽定远县城隍庙中，据说曾有人于春节题写一联。联云：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此联道出了世事多变、前途未卜，利益熏心者终当有报的社会生活现象和自然法则，寓含深刻哲理，极富于警策意义。
5、人心叵测，广友朋无朋友我；生子不孝，老吾老无人老吾
某君生平好义，广交友朋，助人为乐，家中时常客人满座。但遇有被人欺侮之事，却无一人相助。愤慨之余，于春节拟一联于自己书房门外，曰：谈笑不知禅，错觉晓风温室卧/翻书无认字，枉邀明月拂窗尘。慨然孤寞失落，溢于言表。某翁花甲之年，双亲健在，虽没戏彩娱亲，亦颇事晨昏；翁有四子，皆炙手可热于世，而对老人家却漠不关心。除夕夜老人辗转难眠，自怜自哀，乃披衣就案，拟此一联：白首奉双亲，慰我一生快事/青灯悬四盏，映其半辈糊涂。颓然晚景凄凉，冷透纸背。
6、慕名行“盗”，晦气转吉祥
王羲之久享“书圣”名，他的字人人爱慕。有一年王府贴了两次对联均被人揭去，为防止别人再“盗”，书法家别出心裁写了一副半成品联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果然再没人去揭。年初一主人再将全联书成：福无双至今日至/祸不单行昨夜行。原先两句晦气非常的词语，立刻成了吉祥无比的佳句。
7、舍己为人，处处替别人着想
清代宁波名医范文甫君春节大门楹联云：但愿人常健/何妨我独贫。另见先生卧室门联：何必我千秋不老/但求人百病莫生。无独有偶，清末湖南湘乡某药铺亦见此类联语：只要世间人莫病/何愁架上药生尘。纵观有史以来，人们写春联、贴对子，总是吉祥如意之言，祝祷祈颂之语，如许与此相反内容的奇特春联在除旧迎新之际一反常语，不顾庸忌，虔诚祝愿别人“常健”、“莫病”，诚可感可佩。
8、洗耳砺齿，慕友景邻
现代著名书法家林散之先生遒劲风逸、潇疏清俊的楷书春联云：对岸人家，枕流抱石/此楼风物，古木苍岩。此联内容幽雅拔俗，音韵谐美，富有诗情画意，仿佛你就看到“对岸人家”的风范，“此楼风物”的神韵。“枕流”，欲以洗其耳；“漱石”，足以砺其齿。此为晋隐士语，林老以“抱石”易之，意指“对岸”居住的傅抱石先生，作者的同事、画友；下联的“古木苍岩”不消说“古木”即指作者自己，而“苍岩”则意谓林老楼上的老画家钱松喦先生了。作者借助春节联语逸兴，言画事、书画语，抒发慕友景邻之情怀，述洗耳砺齿之志，让人赏心悦目，尤令人感动。
9、学人谐谑，气昏友人
一年春节，清廷学部郎中蒋黼家门贴出一联：旁人错拟杨雄宅/异代应教庾信居。此联集杜甫和李商隐诗句，浑然天成。杨雄乃西汉大儒，著名汉赋作家，曾在前代文人宋玉旧宅居住，一度困苦。蒋氏这副对联是说自己住着别人的旧房子，生活不大如意。而当时大学者王国维见了，念其与主人是老相识，乃心裁别出于除岁夜半之时偷将上联的“扬”字改成“木”旁的“杨”，又另拟一联贴换原来下联。蒋氏大年初一早上出门一见，不禁气得发昏。原来那副对联成了：旁人错拟扬雄宅/半夜须防石秀刀。杨雄、石秀乃《水浒传》中梁山泊两条好汉，杨雄老婆潘氏与“突驴”私通，被石秀发觉，将和尚砍了。王国维于新年大吉之日开如此玩笑，难怪蒋氏会暴跳如雷了。
如果说前面所举诸联庶几反映出古往今来人生世态的某些方面，不失为社会生活的“写意画”，那么大学问家王国维的春节改联尤让人哭笑不得、愠怒弗成，诚为春节社会生活平添了某些意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