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龚学敏和龚学敏的诗,历史和自然是绕不开的两个关键词。他切入自然、介入自然、改变自然,他的诗跟这个时代的环境主义、生态主义、生态伦理、生命伦理都有很密切的关系,具有充分的现代性。龚学敏新诗集《遇见藏地 心有风马》精选了诗人近年写作的与藏地有关的诗作百余首。其语言清丽而独特,辨识度较高,意象丰富,具有良好的艺术价值。
青藏高原以其奇险的自然风光而为人们所向往,当你一旦走进那里,却会发现更有魅力、更有独特性的是那些人文风光和民俗风情。高原上随处可见彩色的旗子,上面印着文字、图象,这些方形、角形、条形的小旗被有秩序地固定在山上、桥头、树枝、屋顶上,在大地与苍穹之间,飘荡摇曳,呼呼作响,似乎构成了连地接天的境界,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这,就是藏地的风马旗。风马的意思是:“风是传播,运送印在上面的文字、图案远行,是传播人们美好祝愿的的一种无形的马,马即是风。”
龚学敏1965年5月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他的诗歌从那片土地上生发,而后茁壮。作为当下有影响的诗人之一,龚学敏是《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从20世纪80年代起就一直在中国诗歌的现场,长期保持旺盛的创作激情。1995年春天,他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北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同时,他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四川在上》等,以及李商隐诗歌译注《像李商隐一样写诗》。
由于龚学敏生于藏地,长于藏地,长期在藏地工作并开始他的文学之路,所以他对藏地怀有深厚的感情。诗集《遇见藏地 心有风马》精选诗人近年创作的诗作,这些诗作描写了川西阿坝地区藏地独特的山川风光,歌颂了那里深厚的人文历史和善良纯朴的各族人民。值得一提的是,这本诗集没有序言和后记,目录也不以小辑和章节的形式展现,足见诗人的赤诚与直接,就是要让诗歌文本演示其诗集的厚重与份量,读诗,品诗,以诗歌为媒介,为桥梁,让读者和诗人达成心贴心的交流,足矣。
“诗集《遇见藏地 心有风马》读完,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先是远处的雪山在我眼前掠过,然后是梭磨河的河水在奔腾,草原上的野花绽放着献辞般的热烈,‘太阳照耀着的雪地’上,‘九寨蓝’‘羊群’‘牧羊的孩子’‘小寺’构成的藏地风物,用异质的美诠释着令人惊颤的生活动态和新鲜的艺术场景。而诗人龚学敏,则用一颗虔诚的心,站在‘寨子对面的森林’里,‘阅读一本有关藏族的书’,目光中透着思辨与内省。”评论家周维强在朋友圈如是写道。
龚学敏立足当代语境,以当代视角关照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这使他的作品具有充分的现代性。比如诗集的第一首《西藏。虚拟的钢笔画》:“那个地域以及天空中随处可见的风/始终以同样凝练的笔触/在想象之外/勾勒几乎可以全部省略的农区寨子/和晒着太阳的我/河。永远是一条空白的暗示/在我的头顶之上/旗帜般飘扬。并且不停地/传诵另一个世界的佛音/直到天光黯淡/我才举起手臂,为一方净土中的旗杆/站在不知出于谁手的/这幅关于这片极地的背景之中/独步天下/我无法用蘑菇来想象那些帐篷/只有狼的声音制成的外套/连同冬天穿在我的身上/尔后,探出两只前爪并用绿色的目光/端坐于雪峰之中/窥视那条通向布达拉宫的/来路。”还有《松潘高原的春天》中对松潘高原的深情:“来自天国的黄金铺在通往寺院/的路上。春天啊/松潘高原骁勇的骑手是马背上/最先绽开的花朵/赛马的时候,我站在经幡湿润的赞歌中/看见马蹄声音的刀锋里/一片片端庄而来的新鲜绿色/在细腻的黄金上盈盈而舞/松潘高原的春天/就是记忆中雪白的母马,从我洞开的门前/倏然而过/如同那些草胸怀博大的发芽/赛马的时候,哪一片平凡的叶子/率先走在少女们粗糙的颂词中/来自天国的阳光铺在寺院的路上/谁高贵的脚与春天一道/走在我冰雪般渐渐溶化,并且/滋养歌声的/马背上。”
《遇见藏地 心有风马》首稿成于2011年,龚学敏在十年间对诗作进行了大量修改和重写,体现了诗人诗歌创作的较高水平。比如《用雪花锻打成的白色牦牛》:“水黄昏的手收割青稞四散的声音。/鹰的唳叫是天空坠落的雪霰子。/麻雀掠过的杂乱名字,和水逃遁的姿式/击中斑鸠勾勒的往事,冷杉齐整地沉默。/被风一一洞穿。/我看见一尾红色的鱼,走在/民谣、羊和水草的尸体前列。/石头傍晚的花朵,/是雪花锻打成的白色牦牛。/木制的刀,在石头砌成的掌纹中,/迷失她们的羔羊/和女人背水时落下的松针。/折断编织了一条河的影子,和远处/及地的蓝色的小辫。/白色牦牛的双手/浸入铃声的银子。青稞转身的黄昏,/一棵棵草开出了雪花。”还有《松鼠》:“一只缀满藏语的情歌,上山来了。/松鼠用窠蔑视周围的云烟。/杜鹃们一夜之间飞成丛林。/朝着白天的白漫去的是花,/朝着黑夜的黑逝去的身姿,是假寐的/松鼠。/藏人的马,驮着经书中的阳光,/从山冈的乳名中走来。/蝴蝶的影子是藏人前面的藏人/一抬头,/天空就蓝得不是蓝了。松鼠把遍野/称为杜鹃,/朝天上走去。/稀薄的清晨挽着松树的梦魇,/杜鹃花妖精的腰肢,坠进/露水发芽的念头。/松鼠嵌在青石上的身影,被风一拂/跨在藏语的桥上。/我看见一只松鼠,是藏语的杜鹃林中,/一枝用芬芳逃窜的蕊。”
龚学敏笔下的诗歌,表现出的独特的生活场域、独特的诗歌视角和艺术感受,使其在当下具有不可复制的独立品质。这些作品的诗意产生于作者对故乡的深情,因此充满了正能量,成为能激发读者爱家乡、爱人民、爱土地、爱祖国的主旋律作品。比如《理塘无量河国家湿地公园》:“石头率领新的石头,/狼群扑向天空,/新鲜的路已经抵达苍穹了。//人世也就一眼,整条河像是余生,/不停地聚拢自己,/直到,老迈成另外一条河的名字。/一只仙鹤,把影子长成水草,/披在藏歌的身上。/寺庙在召唤那些走散的声音。//牦牛的觉悟,沿着诵过经的水,/引领草说话的时间。/风硕大的枝上,/遍布咒语,纸桥,和花朵的酥油。/人开出的花朵们,看见的字,/是牦牛的王。//天空苍凉,/大地拄着无量河的拐杖,/慢慢老去。”《在昆仑山五道梁正午的风雪中》:“我看见一支歌谣冻伤在衰草的眼神之中,像是那种鹞,/小,可以用苍茫忽略。/可是,我要爱她。像是我的祖国。//所有的风,便是绝处逢生。我目睹她们一片片地醒来,/聚在汉语的身旁。此时,须我一呼,/随之而来的朝代,包括唐酒,还有宋妓,/纷纷扬扬,贴在那棵民谣唯一不死的传唱上了。//我的羸弱,是想扶起整座山来的字。昆仑将倾,/我是一日一字,不敢不写啊,我的族人。//风头正劲处,我满头的白发,像是那匹冻死在民谣中的老狼。//一粒粒的雪,是所有河流的种子。倚着经书的锄,/在暮色中开花,结果,成为这山用鹞飞过的根须。/此时,天色向晚,/寂静。让我心安,长眠。来吧,我的祖国,让我想你。//民谣比风雪还要厉害。五道梁,在我大病初愈的路上,/是谁冻死了我的诗歌。”
龚学敏的诗想象超拔,意象新奇,语言鲜活,意境深邃,空间阔大,创作手法繁复多样,其对诗歌语言的创造性运用可谓已臻化境,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其诗具有极高的“辨识度”。正如周维强所言,龚学敏的诗歌语言,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的美感与异质化,语言结构在叙述中总有峰回路转的陌生化表达和不同于常规的认知感受。词与词之间,行与行之间,气脉相通,找准了意象后,就会在丰富画面和展示意象上下功夫,然后让细节呈现力量。“像《西藏。虚拟的钢笔画》《在雪开放为花的过程中》《用雪豹的声音筑巢》等诗,光看诗题,就能在脑海中让想象滚动着藏地画面,感受那声音那美好的立体形象。读完诗歌后,我的心中会升腾起宁谧的气息,仿佛我也参与了创作过程。诗人把他的足迹延伸至松潘草原、九寨沟的原始森林,而读者也把目光聚焦在了那里。对于藏民生活的实质性接触和深入走访,然后对文化的反思与哲理性发现,则是龚学敏诗歌的又一突出特点。”周维强感慨道,“不得不说,在《遇见藏地 心有风马》这本诗集里,龚学敏力图将感性与理性交织的诗境,全面展示出来,漫游在藏地的山水间,除了烘托出自己的激动心情和新奇感受,还要用诗笔不动声色地描摹出那蓝天的纯净,河水的澄澈,藏民的质朴,以及诗人面对这一切时,久久不能释怀的赞叹。因为诗人在藏地安放了那份被俗欲追逐的心灵,让心灵得以找到安谧的源头,灵魂安宁,精神安息,在藏地,鹰、草原、飘动的经幡回答了他内心苦苦的追寻,以淡泊以宁静感恩生活的哺育。”(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何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