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陶玉山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姥爷独自一人在西门附近的太平寺街住,离我家有大约十来里地。姥爷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太好。爸爸妈妈每天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忙碌,没有时间照顾伺候姥爷,所以就让当时十来岁的我隔个十天半月的去姥爷那一趟,陪着老人家过几天,顺便带去一些吃的喝的。我对此事乐此不疲。因为除了能吃好吃的,自由自在没有人约束我玩耍打闹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每次去,妈妈都会给我一两毛的乘坐公交车钱。我呢,总是步行去,省下车票钱买小人书。
那时,泉城路的新华书店在百货大楼东侧路南的一座外表灰呼呼、甚至是脏兮兮的毫不起眼的二层木楼上。大家路过这里,不是格外留神都可能注意不到这是新华书店。在我记忆里,那座二层木楼年代非常久远,一楼是经营领袖著作*语录,以及革命样板戏宣传画什么的,小人书书架在二楼。一条很狭窄、陡峭的楼梯连接了一楼和二楼。楼梯挨着南墙,黑乎乎的没有灯光,走在木制楼板上,脚下“吱吱”作响,走一步响一声,让人不由地心惊胆战。生怕那木质板在自己不当心的时候会突然断裂,使得自己猝不及防而摔着受伤。
小人书书架隔着一排柜台,你需要什么书,得先开票交钱,请服务员从书架上取下来给你。每次到那儿,我都是趴在柜台上仔细端详大约一米开外的那一排排令人眼花缭乱、垂涎三尺的小人书,思忖斟酌半天才决定买哪本。因为我手中的钱只能买一本。心仪已久的小人书一到手,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彩色的封面,走出店门,就迫不及待地随走随看,脑袋撞在路边的树、电线杆上的事儿是时常发生的。
那时,各家各户的生活条件都差不多,由于收入少,每月领了工资先买粮油煤球食盐什么的生活必需品,根本没有闲钱购买别的。小伙伴们大多是到街头租赁小人书的摊位,花上二三分钱租一本小人书看。所以谁要是有钱买小人书,小伙伴们是非常羡慕高看的,无形中,也就有了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资本。
记得我的邻居家有个比我小两岁、小名叫三儿的小伙伴,对看小人书非常喜爱痴迷。可是,他家里人口多,大人挣钱少,生活条件很差,甚至连租本小人书的二三分钱都很少有。他父母下班后,还要糊火柴盒挣点苦力钱贴补家庭开支。买小人书那是连想都不敢想。每次我从姥爷家回来,三儿听说后都会兴高采烈地跑到我家里,手忙脚乱、找活干,那份发自内心的殷勤劲儿,就是再苛刻吝啬的人也会被激动感化。
当然,他的用意目的不言自明。每次我买了新的小人书,三儿往往是第一个读者。有一次,我攒了两次的坐车钱,买了一本大家都向往已久、却不知讲的什么的《鸡毛信》。三儿见了,两眼放光,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是扫地,又是擦桌子,最后实在没活干了,竟想俯下身子让我当马骑……我慷慨地许诺他可以拿回家看,条件是不能弄脏了,明天午饭前一定还给我。三儿实在没想到我会如此大方。激动得脸色发红,什么也没说,像怀揣着宝贝珍物一样将《鸡毛信》揽在怀里,一溜烟儿地跑了。可能他生怕我过一会儿反悔呢。
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平时非常守约的三儿,这回却失约了。第二天我等了他大半天,也没见他来还;过了午饭点好久了,更是连人影都不见。气得我浑身发抖、七窍生烟。因为这本小人书也是我特喜欢的,好不容易攒钱买到了,我自己还没看够呢。平时很实在的三儿怎么会这么不讲信用呢?越想越郁闷恼怒,心头的那股无名火压抑不住了,就气冲冲地上门问罪。
虽然时隔四十多年了,当时的情景我至今记得一清二楚,就像发生在昨天。当时三儿见了我,眼睛看着别处,不敢和我的眼光对视,用懦弱的语气,怯生生地说到晚上还给我。我听了更加恼怒,劈头盖脸地数落训斥他,并且恶狠狠地威胁说,因为他不讲信用,愚弄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他看小人书了。也许是三儿从来没有见我这样生气,就吞吞吐吐地告诉了我实情。
原来,昨天晚上,他一边糊火柴盒一边偷偷地看《鸡毛信》,糊的火柴盒缺角少棱不合乎要求,甚至成了废品,气得他妈火冒三丈,一把夺过小人书,扔进了炉子里……“山哥,你放心,我以后有了钱,一定会买本新的《鸡毛信》赔你。”三儿哽咽着抹着眼泪,一字一字、信誓旦旦地说。听了他断断续续的叙述,我有些吃惊,更感到难受,当时什么也没说,低着头掉了魂儿似的离开了他家,好几天心里郁闷烦躁不安什么都做不下去……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先后几次迁居,三儿也早已失去了联系。每每想起年少时的这个和小人书《鸡毛信》有关的事儿,常常是语不能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时常发呆似地望着远处痴痴地想:我那年少时的好伙伴三儿,你还好吗?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作者简介:陶玉山,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济南人,山东省作协会员。1981年2月在《济南日报》副刊发表文学处女作。迄今已在国内一百多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等一百多万字,作品多次在市级以上文学征文中获奖,有多篇作品收入到文学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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