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福楼拜用四年时间不断打磨直至完美的《包法利夫人》，是公认的世界文学经典作品，尤其值得学习小说创作的人反复细读。
那么，我们中国读者该选哪一个译本来读呢？
《包法利夫人》最常见的三种译本的翻译分别是——李健吾、许渊冲、周克希。
其中，李健吾（1906-1982年）的译本应该是最早的，他的译本也被翻译批评家誉为“定本”。许渊冲（1921-2021年）则名气最大，很多读者评价他的译文非常优美。至于周克希（1942年-），是我个人偏爱。
我第一次读《包法利夫人》，就是读的周克希译本。后来我特地对比过三位翻译家的译本的第一段，发现如果当初不是从周克希译本开始，我很可能会读不进去这部经典小说（外国名著往往让我却步），原因是，李健吾和许渊冲的译本（至少）从第一段来看，相比周克希版本会显得有些平淡。
来具体看看——
《包法利夫人》第一部分第一章第一段：
李健吾译本：
我们正上自习，校长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没有穿制服的新生和一个端着一张大书桌的校工。正在睡觉的学生惊醒了，个个起立，像是用功被打断了的样子。
许渊冲译本：
我们正在上自习，忽然校长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没有穿学生装的新学生，还有一个小校工，端着一张大书桌。正在打瞌睡的学生也醒过来了，个个站了起来，仿佛功课受到打扰似的。
——“忽然”、“小”，这两个词在其他译本中没有；“也醒过来了”不似其他译本那么“惊醒”。
周克希译本：
我们在自修室上课，校长进来了，后面跟着个没穿制服的新生，还有个校工端着张大课桌。打瞌睡的同学惊醒过来，全班起立，仿佛刚才大家都只顾用功似的。
——“全班起立”画面更有突然、整齐之感。“仿佛刚才大家都只顾用功似的”更有讽刺揶揄语气。
我没有看过福楼拜的法语原文，也不懂法语，我只能仅凭我知道的那么点英语规则来猜测，这三位翻译家，要么有人添了词，要么有人减了字，还有人“自由发挥”了。
再来看一段对比：
《包法利夫人》第一部分第一章：
许渊冲译本：
我们平时有个习惯，一进教室，就把帽子抛在地上，以免拿在手里碍事，因此，一跨过门槛，就得把帽子扔在长凳底下，并且还要靠墙，掀起一片尘土，这已经成为规矩了。
——“跨过门槛”就扔，是位置引发动作。这里的帽子是扔在长凳底下的，这个行为是习惯是规矩。
周克希译本：
我们有个习惯，一进教室，就把帽子扔在地上，好腾出手来；而且帽子非得一进门就扔，从凳子底下穿过，一直飞到墙脚根，扬起一片灰尘；这叫派头。
——没有提到“门槛”；“非得一进门就扔”，是故意的，是整个连贯动作流程中的重要一环，是要踩着点的；帽子“从凳子底下穿过”，这可和许渊冲译本里说的根本不是一个意思了；“这叫派头”，这又和“规矩”根本不是一个意思了。“规矩”是结果，“派头”是缘由，这么做叫“派头”，而包法利不这么做就是不懂派头、就是土。
看，经我这么仔细比较，又发现我偏爱的周克希译本不见得是“正确”选择。当然，文学翻译本也不存在“正确”的标准答案。
所以，个人建议，无论是《包法利夫人》还是其他，在选择译本时还是多自行比较再做选择。正如文学作品再经典也得看合不合自己口味，文学作品的翻译也同样如此。
说说我对文学翻译的浅薄看法——
我私以为，好的文学翻译应该要做到，
1. 含义上：准确无误，不曲解原文，不添加也不删减
——也就是“信达雅”的“信”；
2. 表达上：通顺流畅，符合中文习惯
——也就是“信达雅”的“达”；
需要注意的是，不同年代的中文表达习惯也会不同，所以在选择译本时也要将这一点考虑进去。
3. 风格上：语言风格要“原味”
——这一点与“信达雅”的“雅”所指的“选用赐予要得体，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简明优雅”，看法不同；
4. 韵律上：尽力复刻原文的音乐性
——文学大师的文字多半是有“音乐性”的，或者说，有韵律、有节奏，可能体现在断句、押韵或其他。
拿《包法利夫人》举例，周克希译本的序言里说，爱玛坐马车从永镇到鲁昂的一段城市描写，福楼拜原文用了22个标点符号，李健吾译文用了33个标点符号（因为李健吾爱用四字成语和四字结构，所以句读较多），而周克希译本用了25个标点符号，力图在一定程度上复制原文节奏……
至于非文学类的翻译，通常只需做到第1、2点就可以了——然而当前有大量书籍的翻译惨不忍睹，其中不乏上海译文这种老字号出版社的出品，由此，一些读书博主所说的选译本优先看出版社的方法并不靠谱。
当然，因为语言和文化的不同，翻译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世界各地的读者如母语国家的读者那样领会到原著的方方面面，但带着天生遗憾的局限去努力，也正是翻译的有趣之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