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5.4.3[原文]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①。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②。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③。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④。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⑤。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⑥。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⑦’。今也南蛮鴂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⑧。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⑨。《鲁颂》⑩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⑪’，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⑫。”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⑬。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⑭。”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⑮：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⑯。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⑰！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⑱！”
5.4.3[通释]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文明改变夷人的，没听说过被夷人改变的。陈良是楚国养育的，爱好周公孔子的学说到北边向中原学习，北方的学者没有人领先他：他就是人们说的杰出人物了。你们兄弟追随他几十年，老师死了就立即背叛了他。从前孔子逝世三年后，弟子们将整理行装回家，来向子贡行礼道别，面对着痛哭声音都变了然后才回家。子贡又返回墓地，在空地上搭了间房子独自居住了三年然后才回家。后来有一天，子夏、子张、子游因有若长得像孔子，想用侍奉孔子的礼节侍奉有若，请求曾子同意。曾子说‘不行，老师的品格长江汉水来洗涤它，秋日阳光来暴晒它，洁白鲜亮没有谁的品格能高过它了’。而现在说话跟伯劳鸟似的让人听不懂的南方没开化的人诋毁先王之道，您背叛您的老师来效法他们，跟曾子比大不同。我听说鸟雀从幽暗的山谷飞到高树上的，没听说飞下高树回到幽暗山谷的。《诗经·鲁颂》上说‘只打击戎狄，只惩戒荆舒’，周公尚且打击荆楚，您肯定它而效法真是变坏了。”
陈相说：“遵从许先生的思路市场上物价就没有第二种，国中就没有作假的，即使让五尺高的孩子到市场没有谁可能欺骗他。布和绸长短相同价钱就相当，麻线丝绵轻重相同价钱就相当，各种粮食多少相同价钱就相当，鞋子大小相同价钱就相当。”
孟子说：“那事物千差万别是事物的客观情形：它们的价值有的相差数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您把它们放在一起等同看待这是扰乱天下啊。特大的鞋与特小的鞋同样价钱人们难道还做它吗！遵从了许先生的思路，争先恐后地造假，怎么能治理国家！”
5.4.3[注释]
①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我只听说过用中原文明改变夷人的，没听说过被夷人改变的。夷，我国古代对东部地区各民族的轻蔑称呼，有时也指中原以外的各族。
②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陈良是楚国生育的，爱好周公孔子的学说到北边向中原学习，北方的学者没有人领先他：他就是人们说的杰出人物了。陈良楚产也，判断句。产，生育。成长。道，思想体系，学说。第一个“北”，名词作状语，到北边。于，向。未能或之先，没有人领先他，没有人超过他，否定短语代词“之”作宾语，宾语前置。未能，没能。或，有人。先，作动词，领先。
③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你们兄弟追随他几十年，老师死了就立即背叛了他。子之，您的，这里用作复数形式，你们。事之，追随他。而遂，就立即。倍，通“背”。
④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从前孔子逝世三年后，弟子们将整理行装回家，来向子贡行礼道别，面对着痛哭声音都变了然后才回家。没，故去。之外，以后。门人，弟子们。治任，整理行装。治，整理，整治。任，担子，行囊。入，进来。揖，拱手行礼道别。于，向。相向，面对。而，着。失声，声音变了。
⑤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子贡又返回墓地，在空地上搭了间房子独自居住了三年然后才回家。反，同“返”。场，空地。
⑥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后来有一天，子夏、子张、子游因有若长得像孔子，想以侍奉孔子的礼节侍奉有若，请求曾子同意。子夏、子张、子游、有若也都是孔子得意弟子。强，音qiǎng，劝勉，请求同意。
⑦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长江汉水来洗涤它，秋日阳光来暴晒它，洁白鲜亮没有谁的品格能高过它了。江汉，长江汉水。濯，音zhuó，洗涤。之，代词，指孔子的品格。秋阳，秋日炎热的阳光。暴，音pù，同“曝”，晒。皜皜乎，洁白鲜亮的样子。皜，音hào，同“皓”。尚，高高在上，高过。已，助词。
⑧今也南蛮鴂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而现在说话跟伯劳鸟似的让人听不懂的南方没开化的人诋毁先王之道，您背叛您的老师来效法他，跟曾子比大不同。今，而今。南蛮鴃舌之人，说话跟伯劳鸟似的让人听不懂的南方没开化的人。这是对不同方言的人的歧视语言。鴃舌，伯劳弄舌啼聒。鴃，音jué，博劳鸟。非，动词，诋毁，否定。而，来。学之，效法他。亦，太，很。异，不同。于，跟……比。
⑨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我听说鸟雀从幽暗的山谷飞到高树上的，没听说飞下高树回到幽暗山谷的。幽谷，幽暗的山谷。迁，飞往。于，向，到。乔木，高大的树。
⑩《鲁颂》：《诗经》的商颂、周颂、鲁颂三颂之一，共四篇。“颂”，《诗经》中收录的宫廷祭祀用的诗曲。
⑪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只打击戎狄，只惩戒荆舒。这句话是出自《诗经·鲁颂·閟宫》。“～～是～”是固定结构的宾语前置短语，戎狄是膺，只膺戎狄，只打击戎狄。是，助词，作用同助词的“之”，使宾语“戎狄”置于动词“膺”前。下句“荆舒是惩”是使宾语“荆舒”置于动词“惩”前。戎狄，西方北方在周王室控制以外的两个民族。膺，yīng，击，打击。荆，楚国的别名。舒，国名，在今安徽庐江。惩，克制，惩戒。
⑫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周公尚且打击荆楚，您肯定它来效法真是变坏了。方且，尚且。是之，肯定它。学，效法。亦，副词，也，太，正，实在。为，是，算。不善变，向不善变，变不善，变坏。
⑬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遵从许先生的思路，市场上物价就没有第二种，国中就没有作假的，即使让五尺高的孩子到市场没有谁可能欺骗他。贾，音jià，同“价”。不贰，专一，没两样。伪，作假。虽，即使，哪怕。莫之或欺，莫或欺之，否定短语代词“之”作宾语，宾语前置。莫，没有谁。或，可能，或许，有人。
⑭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布和绸长短相同价钱就相同，麻线丝绵轻重相同价钱就相同，各种粮食多少相同价钱就相同，鞋子大小相同价钱就相同。相若，相似，差不多，这里是相当、相同的意思。
⑮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那事物千差万别是事物的客观情形。之，放在“夫物”与“不齐”这个主谓短语之间，取消该短语的独立性。不齐，犹言“千差万别”。情，情形，情状。
⑯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它们的价值有的相差数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您把它们放在一起等同看待这是扰乱天下啊。相，相差，相距。倍蓰，数倍。蓰，音xǐ，五倍。比，作动词，放在一起，按一个标准，一律。同，作动词，等同看待。
⑰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特大的鞋与特小的鞋同样价钱人们难道还做它吗。巨，特大号。小，小号。为，做。
⑱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遵从了许先生的思路，人们争抢着造假，怎么能治理国家。相率，争着抢着，争先恐后。而，……地，……着。为伪，造假。
5.4.3[解读与点评]
这一章是孟子对农家学说的有力批驳，是孟子对于社会分工问题的阐释。
孟子列举了子贡忠诚的为老师守丧六年和曾子反对同学们因有若长得像孔子试图以侍奉孔子的礼节侍奉有若的两个坚持主义的正面事例来对比，批判了许行迅速背叛老师效法诋毁先王之道的行为。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这话不是孟子说的，是陈相针对孟子批驳的说辞。陈相认为商品价格都一样，就会“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
孟子批判了许行那一套行不通。按许行的思路，就是所有人都一样，一边耕作一边做其他事情，“同吃同住同劳作”；花一样的价钱买差不多的物品，物品没有差等，人也就没有差等……这似乎是不错的打算。可以说许行的“思路”，简单到不健全程度。此“农家”的意识简直就是愚昧。孟子以“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批驳了陈相所说的“市贾无贰，国中无伪”不但不存在，反而会“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
本章有成语“治任将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