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沧海浮天,长途颠簸
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
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
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唐·钱起《送僧归日本》
李益在重重秋山里告别了表弟,同为大历十才子之列的钱起则目送僧友消逝在沧海浮天里。
钱起的日本僧友,当初漂洋过海来到大唐是为了求法修行,成为当时中日文化交流的缩影。
如今功德圆满、满载而归,作为东道主的钱起,自然也会真诚相送,满含依依不舍之情。
只是这种不舍,没有寻常送别的举杯痛饮或儿女沾巾,而是用佛语禅理暗自诉说,饱含祝福。
钱起将僧友的这次佛法交流,视为一种机缘,随缘而来,梦醒而至,莫管长途跋涉海浪颠簸。
历经磨难、领悟佛法之后,纵然他归去仍有海天寂寥,这一叶法舟也超然脱世,自在轻盈。
这一来一回,是通往佛法的禅寂之路,僧友时刻不忘月下坐禅、船中诵经,自得清寂凝定。
如此僧友心中必有一盏佛灯,照亮万里归途,也照亮人生漫漫,目光所至皆是光明所在。
同时,这万里眼中明的一抹灯影,也是钱起最为惦念的归舟灯火,一直目送消失在沧海尽头。
就这样,钱起在佛理与现实的交织中,将对友人归去的不舍与祝福,蕴含在苍茫海天之中。
这沧海背后是羁旅漂泊,李白也曾借其送别蜀僧北入长安: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

4.沧海珠泪,一往情深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
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宋·宋祁《落花》
张华《博物志》有云,“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这个鲛人泣珠的美好传说,在李义山笔下,化作难以言表的朦胧意境,沧海月明珠有泪。
到了宋祁这里,变成了人花合一的命运慨叹,落花随烟雨飘零,而自己在江湖流浪,皆苦也。
尤其这漫天飞舞的落花,风吹雨打过后一片凄楚,就像只剩半面红妆的美人,楚楚可怜。
宋祁望着满地落红堆积,不仅想到自己漂泊的命运,更想到一别两宽的恋人,难忘美人幽香。
可是如今人去楼空,那些章台路、青楼上的温柔旧梦,早已转眼成空,就像多少落花烟雨中。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如此思念怅惘,并不比李商隐逊色,同样缠绵悱恻。
尤其落花虽亡,可还有一双蝴蝶将芳心酿造成蜜,得以重生。可宋祁的几多情爱,无法重来。
这鲛人泣珠,有人为爱而流,也有人为才而留,那些被采珠人遗漏的珍珠,就成沧海遗珠。
阎立本曾高赞狄仁杰,“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此后沧海遗珠比喻人才埋没。
而元好问则在诗海里不断挖掘被忽视的佳词妙句,“一首新诗一线书,喜于沧海得遗珠。”

5.沧海横流,英雄本色
奇外无奇更出奇,一波才动万波随。
只知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
—金·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其二十二》
元好问在诗海里不断遨游,不只拾取沧海遗珠,更深谙这沧海横流,谁才是英雄本色。
当然这英雄不是挽狂澜于既到的时代英雄,正如郭沫若所云: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而是诗词里王国里引领文坛的风流人物,就像苏东坡与黄庭坚,至今影响深远,千古流传。
在郭沫若笔下,沧海横流象征了社会动荡,而在元好问笔下是诗词里的潮流涌动,文气文风。
元好问肯定了苏黄在诗词上的贡献,但也批判后世不懂变通,一味追求奇险的不良文风。
苏轼以诗入词,黄庭坚出奇制胜,各有深厚才学作为支撑,可很多人不求甚解,一味求奇,画虎不成反类犬。
痛心疾首的元好问高呼只知诗到苏黄尽,期待看到真正的有才之士,逆流诗海,领军诗坛。
同样动荡年代的伟人,也深谙沧海英雄的重要,在送别罗章龙东赴日本时,就曾深情劝勉: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何足理。

6.沧海飞尘,社会剧变
忆挂孤帆东海畔。咫尺神山,海上年年见。几度天风吹棹转,望中楼阁阴晴变。
金阙荒凉瑶草短。到得蓬莱,又值蓬莱浅。只恐飞尘沧海满,人间精卫知何限。
—近代·王国维《蝶恋花·忆挂孤帆东海畔》
当《神仙传》里的麻姑告诉王方平已见三次沧海变桑田,王方平则说,“东海行复扬尘耳。”
由此沧海扬尘,也成为世事变迁巨大迅速的代名词,王国维在清末就曾感受到这种剧烈变化。
二十世纪初的中国,风云变幻,王国维也心怀壮志,以东海寻仙象征人生理想的上下求索。
只可惜风雨飘摇,瑶草凋零,宫阙衰败,蓬莱仙岛也即将面临沧海变桑田,理想无法实现。
于是在不断希望与不断失望中,王国维担忧真正到了沧海扬尘的时候,不知人世间还能有多少矢志不渝之士,能够像精卫填海那样抗争到底。
而一生抗金的辛弃疾,就曾是沧海上的人间精卫,“何日跨归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此去经年,愿沧海一粟的你我,多少浮云沧海事,都付江湖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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