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胜利听说古国歌认识当年给他拍照片的记者,赶紧问古国歌他过得好不好,古国歌连忙告诉他:“他现在很好,他已经是我们的主编了”。
可这个“很好”的主编,在拿到古国歌对杨红旗的稿子后,唯一的反应就是觉得这个新闻写得好,也许能拿一个大奖,对于古国歌产生的困惑和迷茫,他一点也不理解。
在参加杨胜利葬礼回程的车上,主编还掏出了一本《四书五经》读了起来。
这个当年宣传劳模、宣传革命语录的人,已经变成了反复催古国歌赶紧造个大新闻去拿奖的市侩之徒。
这两类人价值观上的激烈碰撞,才是真正让古国歌迷茫的问题。
古国歌刚辞职的时候,他的女朋友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同事搞不懂,他的主编也搞不懂,其实观众刚开始也搞不懂。
从我们的视角看,古国歌弄清了事情的真相,给了杨红旗一个迟到的表扬,谁在说谎谁是诚实的都明确了,有什么好困惑的呢?
但你把古国歌当成中国精神的象征,你一下子就明白了。
古国歌是报社的记者,撰写稿子,文章千古事。在故事里,古国歌也一直都是双方观点的聆听者、记录者和讲述者。在电影开头,他似乎还能很好地兼容“既要向钱看和享受”、“又要尊重革命精神”两种观念。
他有个装修得非常舒适的家,喜欢去满是老外和精致装修的酒吧和同事小聚;在看到杨胜利过得不好时,他也会发自内心地为这个当年的劳动模范抱不平。
但当他越深入细究这两种价值观后,那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越来越让他割裂。
这种困惑和矛盾,在当时或许是少数人才有的,但在今天已经被越来越多人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因为2004年电影上映的时候,经济的高速增长之下,大家都忙着挣钱享受,许多问题也变得不再是问题了。所以导演也没有在电影里批判某一方的价值观,只是如实展现了两种观念的冲突和矛盾。
但是现在大家回看,慢慢就发现了两种价值观各自的优劣之处。
的确,有了钱之后,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吃穿都变好了,但似乎大家却越来越不快乐了。
究其本质,是人除了物质需求之外,还必须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和自我价值的实现。
在生产资料公有制的时代,劳动本身就是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手段。
但在新时代,大家都是老板的打工仔了,物质条件是能满足了,但打工人似乎越来越不被人尊重了,老板习惯性地对你呼来喝去,凌晨几点一个微信打过来让你加班是家常便饭,年会上闹出种种侮辱人格的恶俗游戏,甚至在入门培训的时候就搞出种种折辱人的服从性测试。
以至于大家都调侃,劳动挣来的不是工资,是我的精神损失费。
大家开始越来越理解马克思为什么说,“劳动被彻底异化之后,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简单来说就是非公有制条件下,加班无非是给老板创造剩余价值,那当然给我机会,我就要摸鱼。
谈理想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大家活着都已经精疲力尽了,哪儿有功夫去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
从这一点看,被老板剥削的打工人未必比杨胜利幸福。
在新的时代,中国人的精神要走向何方?才是古国歌心中思考的真正问题。
在迷茫中,古国歌辞职了,来到了北京,这个代表中国政治文化中心的城市。
在他的想象里,杨胜利所代表的那种旧时代的精神,就像杨红旗发的那个短信说的一样,“生命出现了奇迹”,不仅在这个时代活了下来,还坚定地逆着人潮前进。
而杨红旗也没有了那种夹在两种观念中的困惑,整个人显得淡定从容,在看到古国歌后微微一笑,继续和父亲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