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于晓冰
我有一辆电动自行车，平时用来接送孩子上下学。通常每周要充电两次，如果偶尔骑着它去稍微远一点儿的地方，那首先就要查看还剩多少电，要计算剩余电量能否保证打一个来回。虽然查看的是电量，但实际上关注的是续航里程。
续航，这个词已经和我们每个人每一天的生活息息相关。不仅电动自行车涉及续航问题，电动汽车也涉及续航问题，如果碰巧以上两种东西你都没有，那也不意味着你就和续航没有任何关系。手机每天要充电，要确保足够的待机和使用时间，这也是一种续航。续航可以说无处不在。
2023年高考北京卷作文题，也出现了“续航”：
“续航”一词，原指连续航行，今天在使用中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如为青春续航、科技为经济发展续航等。请以“续航”为题目，写一篇议论文。
正如作文题中所讲的那样，“续航”的意思原指“连续航行”，因此严格说来，可以把“续航”看作一个由中心语“航”加修饰语“续”构成的偏正短语。为了更为深入地把握这个偏正短语，我们不妨将其拆解开来，先理解“航”，再理解“续”，最后合在一起说一说“续航”。
东晋顾恺之绘《洛神赋图》摹本（局部）
方舟与芦苇
“航”这个字，在最早的字典《说文解字》中并没有收录。《说文》中收录的是“航”字的初文，写作“斻”，对“斻”的解释是“方舟也。从方亢声。”在宋代音韵学著作《集韵》中明确解释：“航，方舟也。本作斻。”
“航”的本义是“方舟”，一看到“方舟”这个词，很多人可能会想到“诺亚方舟”，就是《圣经》中义士诺亚为躲避洪水而造的长方木柜形大船。但实际上“航”的这个“方舟”之意和“诺亚方舟”风马牛不相及，两者八竿子打不着。那什么是“方舟”呢？方舟就是“两船相并”。
《说文》引用《礼记》中的话这样来解释“航”：“天子造舟，诸侯维舟，大夫方舟，士特舟。”后人注释：“比其舟而渡曰造舟，中央左右相维持曰维舟。并两船曰方舟。一舟曰特舟。”再后来有人进一步注释说：“造舟，比舟为梁也。维舟，连四舟也。《释水》及《公羊传》注此下又有庶人乘泭句。”
所谓“造舟”，可以理解为用舟与舟相连造成浮桥的形态，“维舟”就是四条船相并，“方舟”就是两条船相并，“特舟”就是一条船，而“庶人乘泭”的“泭”是木制或竹制的“筏子”。从《礼记》以及后来的补充注释不难看出，虽然记录的是渡河方式，但实际反映的却是不同阶层的待遇。
在古代，“航”还可以写作“杭”，可以认为“杭”是“航”的通假字。《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这里的“杭（航）”，就不再是“方舟”的意思了，而是“航行，用船渡河”之意了。
《河广》一诗所写的是旅居卫国的宋国人，因受某种阻挠，思归不能，面对黄河之水反复咏叹。黄河之水在诗中是一种阻隔的意象，主人公徘徊在河边，故国就在对岸，却无法渡过，内心焦急万分。于是，积郁在心头的忧思冲口而出：“谁谓河广，一苇杭之。”故国并不遥远，虽然隔离一条河水，但一根芦苇就可以渡到对岸，怎么能回不去呢？“一苇杭之”是个夸张的说法，更能表现主人公思乡情切。
后来，大家更为熟悉的是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故事，这个故事同样有很大的夸张成分，“一苇渡江”很可能是受了“一苇杭之”的影响。再后来，“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苏轼的《赤壁赋》中脍炙人口的名句，也是化用了《诗经》以及佛经中的故事。
元代赵孟頫书《行书赤壁二赋册》（局部）
乘国者如乘航
从以上字书的解释以及相关的文学作品乃至佛教传说，可以很清晰地看得到“航”与“船（舟）”的密切关系。事实上，船是古代最重要的水路交通工具。以“舟”作为偏旁的汉字，常见的有十几个，如船、舶、舰、舱、舷、舵、舢、艄等，多与“船”有关。至今还有很多成语也与船有关，诸如：“风雨同舟”“顺水推舟”“木已成舟”“破釜沉舟”“水涨船高”等。这都是社会文化生活在语言文字中的反映。
西汉扬雄《法言·寡见》有言：“浩浩之海，济，楼航之力也。航人无楫，如航何？”扬雄讲这样的话，当然不只是为了说明航船之于渡河之重要，这不过是一个常识而已。他紧接着说：“乘国者，其如乘航乎？航安，则人斯安矣。”原来，他认为治理国家，就仿佛是驾驶一艘航船一样，要保证国家之船的平安，才能保证船上每个人的平安。这个治国理政的基本理念，一定意义上来说，放在今天也完全不过时。
“航”从名词到动词，由指“船”到指“船在水中行”，再后来，进一步引申，不只是船行用“航”来表示，飞机等在空中飞行，也被称之为“航”，“航”的意义逐步扩展开来，就不再能一下子看到“船”的影子，或者说不容易看到“航”与“船”的联系了。“续航”之“航”可以理解为在以上词义引申基础之上的再引申。
以似以续 续古之人
以上说过了“航”字，我们再来说一说“续”字，《诗经》中也有“续”字。《诗经·周颂·良耜》结尾写道：“以似以续，续古之人。”这是一首描写秋收后周王祭祀土神和谷神的乐歌。“以似以续，续古之人”的意思就是要以这首乐歌来祭祀社稷之神，要继承前人的优秀传统。“续”就是“继承，接续”的意思。
“续”在《说文》中的解释是“续，联也。”《尔雅》中的解释是“续，继也”。《说文》中对“继”的解释是继，续也”。从以上注释不难看出，“续”“联”“继”三个字属于近义词，可以互相训释。为什么会如此呢？
“联”和“继”的繁体字分别写作“聯”和“繼”，再与“续”对照一看，就豁然开朗了，原来这三个字都与“丝”有关，都是表示丝线连续不断。汉字造字“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原则，在这几个字上面也非常明显地体现出来，因为“丝”对先民而言，是最常见的事物之一，所以，在想到要表示连续不断之意时，自然就想到了“丝”。
清代陈枚绘《耕织图册》（局部）
我们看现在常用的几个带有“续”字的双音节词，继续、断续和连续。“继续”属于同义词组成的双音节词，“继”和“续”都是连续不断的意思，而“断续”属于反义词组成的双音节词。“断”的繁体字写作“斷”，这是一个会意字，左边也与“丝”有关，右边的“斤”是斧子的象形，整体意思是用斧子斩断丝线。“连续”最初写作“联续”，只不过是自汉以来，习惯用“连”字，而不用“联”字，反以借字改正字而已。无论如何，这几个词都与“丝”密切相关。
一丝一缕相接续，正如人们心之所至，情思连绵不绝。唐代王建《七夕曲》诗云：“河边独自看星宿，夜织天丝难接续。”以织女手中的丝线，暗指绵长的思念。而唐代白居易《长恨歌》中写“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手在弦上，曲音不绝，正如演奏者心中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
如何为精神续航
通过深入了解“航”和“续”两个字，再看“续航”一词，是不是更具体更形象了呢？“续航”最初所指应该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多用时间或者距离来衡量，比如，手机的续航时间，汽车的续航里程等。后来“续航”又由名词逐步演变，可以用作动词，有了近乎于“充电”“加油”类似的意义。就像2023北京高考作文题中说的那样：“为青春续航、科技为经济发展续航”。
广而言之，小到日常使用的手机、电动汽车，大到我们的大飞机C919、天宫空间站、天舟系列货运飞船、飞往月球的嫦娥系列卫星、飞往火星的祝融号以及用于推进它们的长征系列运载火箭，都需要续航。我国这些年科技水平实现跨越式发展，正有赖于一代又一代科学家的无私奉献，是他们用愚公移山的精神为我国的科技事业发展续航。
今天，我们很多人在“续航”问题上存在强烈的焦虑情绪，焦虑于手机的续航时间，焦虑于汽车的续航里程……对这些物品的续航有近乎于无止境的追求。但其实一个人除了这样一些“向外求”的续航之外，更应该思考一下“向内求”的如何给自己续航的问题。
那如何才能实现一个人的“续航”呢？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考虑，一方面是身体的续航，另一方面则是精神的续航。如何给身体续航，几乎人人都知道，就是要平衡膳食，保证睡眠，加强体育运动，而如何给精神续航则并不是人人都很清楚。
我以为要想实现精神的续航，就要降低对物质的追求，要有终身学习的意识。子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这个“好学”就是在给精神续航。同时，不要只追求眼前的利益，更要追求永恒价值。《左传》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这对“立德，立功，立言”的追求，也是在给精神续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