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集》(国学典藏)
[后蜀]赵崇祚 集 [明]汤显祖 评 曹明纲 点校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10月出版
横排简体 定价:28.00元
前 言
(曹明纲)
花间集
《花间集》是我国最早的文人词总集,历来被奉为倚声填词的鼻祖和典范。
五代时战乱频仍,西蜀偏安一隅,前主王衍、后主孟昶相继耽于声色,经常与前来避难的文人狎客一起行酒作乐,在各种宴会游乐时创作了大量描写女子容貌和情态的歌词,以供入乐传唱。后蜀广政三年(940),由赵崇祚将这些歌词收集起来,编成了《花间集》十卷。集中共收18位作家、500首词作。
据集前西蜀词人欧阳炯叙引,知其所收为“诗客曲子词”,也就是文人所作的歌词;入选标准则是“名高《白雪》”、“响遏行云”,即用语华丽、格调高雅,适合公子佳人传达情意;而编集的目的,则是为当时和后代文人雅士、闺媛佳丽提供按拍引歌的范本。由于集中所收词大多具有用“清绝之辞”来表现女子“娇娆之态”的特点,后人即把这类作品称作“花间体”。
欧阳炯序
(江西图书馆藏明末套印本《汤显祖批评花间集》书影)
《花间集》问世以后,对词体的发展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推崇者奉之为典雅流美,填词极则;排拒者则斥之为轻绮侧艳,有伤风雅。据评点本序言介绍,明初“《花间集》久失其传”,直到正德初才由杨慎从孟昶的宣华宫旧址内觅得旧本,开始印行于南方。到了中晚期,文人评点文学名著的风气开始盛行,《花间集》也随之出现了第一个评点本。这就是闵映璧在万历四十八年(1620)用朱墨套印行世的《汤显祖批评花间集》。
汤评本
《汤显祖批评花间集》前有一篇署名汤显祖的序,首先追溯了词的起源,认为词与唐宋燕乐相应,是《诗》三百篇和六朝乐府演变和发展的延续。接着便以当时留心《花间集》者“寥寥”与《草堂诗余》“枣梨充栋”相比,指出因“唐调之反而乐府,而*赋,而三百篇”的必要性。这样就把评点《花间集》目的讲清楚了。集后又有无瑕道人一篇跋,力荐《花间》、《草堂》二书,以为“宇宙之精英,人情之机巧,包括殆尽”,元人《会真》、《琵琶》等作“不过摭拾二书之绪余”。另与《花间集》其他版本不同,评点本四卷每卷末,都附有《音释》,标注卷中某些字的读音和释义。
汤显祖序
(江西图书馆藏明末套印本《汤显祖批评花间集》书影)
评点本对原作的点评,由评语和圈点两部分组成。评语又有眉评、尾评和句旁评三种形式。据统计,全书共有眉评183条,尾评5条,句旁评25条,总计213条。这些评语少则一字,多则近百字。置评对象,既有作家总体风格,如称温庭筠词“如芙蕖浴碧,杨柳挹青”;也有同调组词,如称顾夐《河传》三首“真绝唱也”,李珣《南乡子》“十调皆有超语”;而更多的则是单首词作和某些词句,如称牛峤《玉楼春》(春入横塘)“隽调中时下隽句,隽句中时下隽字,读之甘芳下齿”,称薛昭蕴《女冠子》(求仙去也)“直叙道情,翻觉当行”,称韦庄《清平乐》(莺啼残月)“门外”两句“情与时会,倍觉其惨”,“去路”两句“如此想头,几转《法华》”。
对艳体词的重新体认
评语不仅形式灵活,不拘一格,内容也十分广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推对《花间集》中大量描写男女情怀的艳体词的重新体认。这类作品在以往历代主流社会的普遍意识中,都属于不登大雅之堂的“艳科”,甚至被称为“淫艳秽亵不可闻之语”(鲖阳居士《复雅歌词序略》)、“粉泽之工,反累正气”(汤衡《张紫微雅词序》)。然而到了明代,这种传统观念受到尊情思潮的极大冲击。反映到对《花间集》的评价中,即是对情词的重新审视和具体剖析。评点者从《花间集》对男女悲欢离合和伤春哀秋的种种描摹中,读出了超越时空的人间真情至性,并毫不掩饰地予以推崇。对于男女间的真情相恋,评语多加赞许。如在评韦庄《谒金门》(春漏促)时,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评孙光宪《更漏子》(今夜期)时,又说“到得情深江海,自不至断肠西东”。对于女子长久独守空闺,评语深表同情。如评韦庄《荷叶杯》“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谒金门》“夜夜绣屏孤宿”时,都以一“惨”字点醒、感叹;评《酒泉子》“子规啼破相思梦”句,说“不做美的子规,故当夜半啼血”。对于情人难分难解的离别,评语时致惋惜。如评韦庄《清平乐》“门外马嘶郎欲别,正是落花时节”,说“情与时会,倍觉其惨”,评薛昭蕴《离别难》“未别心先咽,欲语情难说”,说“咽心之别愈惨,难说之情转迫。‘平生无泪落,不洒别离间’应是好看语”。对于错失青春年华,评语又感叹不已。如评皇甫松《摘得新》“繁红一夜经风雨,是空枝”时,说“‘自是寻春去较迟’。情痴之感,亦负心之痛。‘摘得新’者,自不落风雨之后”;评欧阳炯《凤楼春》“海棠零落,莺语残红”时,说“好景真良易过,风雨忧愁各半,念之使人惘然”。
同时,对不珍惜感情的草率离别、负心背叛、多情滥情等行径,不少评语予以严厉的谴责。如评牛峤《菩萨蛮》“啼粉污罗衣,问郎何日归”时,说“问他何益”;评魏承班《渔歌子》“少年郎,容易别,一去音书断绝”时,说“只此容易别时,常种人毕世莫解之恨,那得草草”;评顾夐《诉衷情》“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时,说“要到换心田地,换与他也未必好”。
(江西图书馆藏明末套印本《汤显祖批评花间集》书影)
在上述这些对情词的评析中,大多缺乏具体可指的社会背景;但毛文锡《诉衷情》(鸳鸯交颈)的评语说“无定河边,春闺梦里,不止寻常闺怨”,孙光宪《酒泉子》(空碛无边)的评语说“三叠文之《出塞曲》,而长短句之《吊古战场文》也,再读不禁鼻酸”,却明确揭示出离别的原因,在于男方的守边御敌或战死疆场。而集中孙光宪《定西番》二首的眉评更值得注意:“吴子华云‘无人知道外边寒’,谢叠山云‘玉人歌吹未曾归’,可见深宫之暖,不知边塞之寒;玉人之娱,不知蚕妇之苦。至裴交泰下第词云‘南宫漏短北宫长’,真一字一血矣。”不仅隐指被描写人的身份,而且对比边塞与深宫的冷暖,蚕妇与玉人的苦乐,情之所系,已不待言。
尽管这些评语大多语焉不详,点到即止,但从中可以明确看到明代中后期思想界“情”与“理”对撞时发出的人性光芒,让读者因此收获一份明人对《花间集》中大量情词不同于以往的全新解读。
此外,对《花间集》中其他题材的作品,评点也多有精彩之处。如凭吊古迹,感慨历史沧桑,韦庄《河传》有“清淮月映迷楼,古今愁”句,评语称其“感慨一时,涕泪千古”。又如抒写行役困顿,评韦庄《菩萨蛮》“洛阳才子他乡老”曰“可怜可怜,使我心恻”,评阎选《临江仙》(十二高峰)一阕曰“非深于行役者,不能言此。即以《水仙调》当《行路难》可也”。再如感叹人生易老,崇尚旷达处世,评皇甫松《浪淘沙》“去年沙觜是江心”句,谓“桑田沧海,一语破尽。红颜变为白发,美少年化为鸡皮老翁,感慨系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