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以为,她跟赵西迪之间应该再无交集了,他们之间的那只蝴蝶已经飞走了,但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她会拿起手机,理直气壮地拨打了赵西迪的电话。
事情的起因缘于小北的高二分科。
暑假过后就要步入高二,面临分科。前段时间,丁小枫问过小北分科的事儿,小北藏了个心眼,说还早呢,并问妈你说我该学啥科?丁小枫莞尔一笑,很开明很民主地道,“文科比较适合你,不过,你都那么大了,学文学理还是看你自己的兴趣,妈妈说的仅是个建议。”当时,小北搂着妈妈的脖子,有些娇滴滴地说:“我就说吗,储小北妈妈是世界上最最开明最最善解人意的妈妈了。”然后就“啵”地撮了丁小枫腮帮子一口。
但是,储小北没学文也没学理,而是学了艺,当小北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丁小枫简直气炸了肺:“什么什么,报了美术?储小北,你好好地学什么美术!学画画有什么出息,你想做徐悲鸿张大千呀,我告诉你储小北,你学了美术将来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妈,你不知道,美术的范畴可大了呢,并不全是为了当画家……”
“那你要做什么,总得有口饭吃吧?我想你能混上饭吃得等到50岁以后吧。”
“设计,服装设计,像马艳丽,做国际服装设计师。”
“得得得,你这个孩子,就爱异想天开,马上升高二了,还这么七想八想的,有用吗?改改改,赶紧改!”
“妈……”
当晚丁小枫就找了小北班主任杨老师,当得知学校分科报名已经结束以后,就急了,问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杨老师吃惊道:“小北妈妈,储小北说跟家长商量过呀。怎么,你不知道?”又说:“小北妈妈,不瞒你说,我开始也不赞同储小北学美术,她文化课还算可以,将来考个本科是没问题的,你也知道,艺术生是很苦的,在文化课之外还要再攻那么多东西,将来还要再东跑西颠地找画室画画,何必呢?可是现在的孩子们,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看小北的决心很大,恐怕……”
谁家的孩子谁知道。小北倔,任性,有点小性格,丁小枫知道杨老师的意思:小北决定了的事情恐怕已不好更改。杨老师又说:“其实,小北在艺术方面是有些天赋的,班里的板报一直都是储小北负责的。只是……”
“什么?”丁小枫有些担忧地望着老师。
杨老师抹抹鼻头说:“只是,她是半路出家,有些学生从高一就开始画了,小北从高二开始,我有些担心她的基础。有好多学生改学艺术是为了高考,而储小北不是这样的,我看她是真有兴趣,这样我们给她的定位应当高一些,不能满足于一般的艺术院校。这样,小北妈妈,我提个建议,这不马上就放暑假了吗,你最好在假期里给她找个家教,对她进行一对一的指导,尽快提高她的基本功,这样到高二开课的时候,她可能不会太被动。”
没别的办法了,只有支持小北了。丁小枫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情只要拐过弯来,她就会热情倍增。所以说,走在回家的路上,丁小枫就在考虑找个什么人来帮小北了。
第二天,小枫给赵西迪打了电话:“喂,赵老师呀,我女儿这不高二了吗,她要学美术,你知道,我是门外汉,对美术不懂,想麻烦你咨询一下。”
电话打得不容置疑,打得理直气壮。
……
此时的赵西迪刚刚和祺佳进行完一场艰难的对话。
他和祺佳的婚期初步定在春节前后。这天祺佳跑来说要在婚前先搞个订婚仪式,赵西迪不同意,没必要吧。祺佳说非常有必要,她乡下的伯父伯母问过好多次了,说按他们老家的风俗,女孩子家的订婚甚至比结婚都重要,说她爸她妈只她一个女儿,她爸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了,他们也不想把一个女儿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嫁了。
赵西迪一个人跑到阳台那站了会儿,又重新回到客厅坐下,很郑重,与祺佳面对面。
祺佳——赵西迪说。
祺佳抬头,你说。
赵西迪就说了,祺佳,你知道,我已不是小年轻了。
祺佳说,我知道。
赵西迪继续说,好,你知道就好,你还应该知道我不是初婚,我是二婚不是?
祺佳望望赵西迪,赵西迪的脸一脸庄重,一如他墙上刚刚挂起的那副油迹未*油画。
赵西迪完全没有顾及到祺佳眼里渐渐蓄起的泪水,艺术家的特质上来,继续说:“祺佳你要知道,结婚是我们的事儿,与他们...
“搞个订婚仪式就是声张了,你什么意思?”祺佳“豁”地站起来,“赵西迪,你太过份了,你终于把你的真心话说出来了,你只是要个家庭,你根本没……没想过爱情!你对我根本没有真感情,从,从你遇到那个丁小枫就这样了。”祺佳终于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但是真说出来后,连她自己也愣了,但是覆水难收,说就索性说到底,“她是你的旧情人是不是?你可真能,把情人发展到江城,有两下子啊!口口声声说要跟我结婚,却又迟迟不结,现在连个订婚仪式都不肯给我,你什么意思啊?分明,分明就是那个丁小枫在作祟!”
赵西迪承认,祺佳说得是对的,虽然,他已经好久不同丁小枫联系了,甚至那次在正达公司遇到她,他也控制着自己没把电话打给她。尽管这样,但他知道自己仍在想她。所以说,对祺佳所说的话,他表现出的愤怒就有些软弱无力:“祺佳,你,你胡说!”
祺佳冷笑一声:“哼,我胡说?但愿我是在胡说。”说罢便怒冲冲甩门而去。赵西迪抚抚有些蓬乱的头发,跌进沙发里……丁小枫就是这时候打来了电话,看到那串熟悉的号码,赵西迪刚才有些阴霾的心情豁然开朗,他腾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长江八路的“娇点咖啡”,赵西迪为自己要了杯“清咖”,为小枫点了杯“卡布其诺”,他们坐在软软的包厢卡座里,尽管环境暧昧,但他们心无旁骛。是的,他们在谈子女的教育问题,他们在谈正事,现在小枫的身份是咨询者,而赵西迪呢,则是导师。小枫的讲话速度开始还有些急燥,她说,怎么好呢,你说这怎么好呢?她好好地要学美术……
赵西迪微笑着倾听,插话的时候,语调也是舒缓的,沉静的,很快,小枫的心情也静下来。
他们坐了有两个小时,最后小枫得到了她想要的——赵西迪主动提出来做小北假期里的老师。
为显示对老师的尊重,小枫甚至有些卑微地说了句:“其实,我只是想咨询一下,真的没想到……你一个大画家……”
赵西迪笑了,用不着那么客气,谁跟谁呀?
丁小枫没接茬儿,他的这句话令人玩味,她没法接,要不,今天的见面就变味了——小枫不想让这次见面变了味道。
丁小枫正式知会储红兵,署假里不去北京了,她要带小北在海州学美术。储红兵很吃惊,连问为什么?他的意思是来北京找个画室画画,可丁小枫不那么认为,她说,是,北京好,北京的教学质量高,名家多,但是,自家孩子自家知道,咱小北是一块白板呀,没基本功呀,她现在要紧的是把基本功提高上去,然后到寒假里去北京找画室。然后丁小枫又告诉他她为小北找了个名家教基本功。储红兵问是哪路神仙?丁小枫本来想告诉他赵西迪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只是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是咱海州一名家。”储红兵“哧”了一下:“破名家,海州还有名家!”
丁小枫说:“得得得,储红兵,你整个一崇洋媚外!嗨,我给你说储红兵……”
最初的激情过后,红兵近期冷静了不少,他不断地反思自己背着小枫同另一个女人上床的问题,想到最后,他觉得自己是干了件蠢事,他觉得如果任由这种关系发展下去的话,后果会很糟糕的。
小枫的个性他是知道的,她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她若知道真相肯定要同他离婚的,但这种结果不是储红兵想要的,他的梦想就是由他、小枫和小北三人组成的小家能在北京立足下来,而且这也正是他这几年拼搏的方向。
红兵知道,自己和白烂漫之间纯粹是一个“玩”。玩玩也挺好,释放释放荷尔蒙,解解闷儿,但,玩过了就不好了。
所以说,储红兵想把自己同白烂漫的关系冷下来,当然,怎么冷如何冷也是个问题。现在,储红兵觉得时机到来了,小北要放署假了,小枫娘俩儿要来北京了,他同白烂漫上床的机会就几乎没有了,他完全有理由相信,白烂漫在这两个月里会重新找到一个男朋友,或者说是一个性伙伴的,他觉得白烂漫在性方面的需求是很强烈的,两个月,足够了,那样,他就会从这段出轨中解脱出来。
然而,现在,储红兵听到的却是丁小枫不来北京的消息,而且,理由充分,不容置疑。
储红兵心情复杂,小枫来不了北京,那么,自己跟小白之间还得继续玩下去,当然,这个“玩”是想当有诱惑的,可也是有风险的,第六感告诉他,白烂漫对他已有了某种依恋,她以前都是储哥储哥地叫他,情到深处,也是一个“哥”字,而近期,她却改了称呼,喊他“老公”,一口一个老公,红兵感到别扭,纠正她,“别叫老公,叫储哥。”白烂漫嘟起嘴巴,“叫叫怎么啦,人家喜欢这样叫嘛。”“别——别——,还是叫哥啊。”“好好好,叫哥,叫哥,储哥哎——这样叫可以不老公?”
红兵被弄得哭笑不得。
小北开始学画了,地点是赵西迪家。因为赵西迪较忙,他保证不了每天都有课,暂定每周二四六的下午给小北上课。赵西迪家住三楼,第一节课,是小枫把小北送上去的。
来赵西迪家,小枫是第一次。一进门先是一间朝阳的大工作室,其实这是原本意义上的客厅,而赵西迪把里面的一间卧室开辟成了小型会客厅,小枫进去一眼便瞧见了墙上那幅名叫《樱桃红了》的写意画:大团的绿,大朵的红,颜色浓郁的有点触目惊心,树下还有一个丰郁的有些夸张的女人。赵西迪站她身后,眼神飘渺,说,“记不记得?”小枫的脸顿时红了,心怦怦直跳,她觉得这个空间令她心悸。便答非所问道:“哦,好看。”
一转眼,小北跟着赵西迪学画已经半月有余了。
开始的时候,丁小枫把小北送下,再开车回去,到点再来接她,如此折腾了几次后,有时候嫌麻烦,就坐在车里在楼下等。有一次,正在车里迷糊着,忽然接到赵西迪的信息,问:怎么不上来?她知道赵西迪看到她了。从那以后,小枫便长了心眼,如果不想回去的时候,就有意把车开到别处停好。
这天小枫正在车里昏昏欲睡着,忽然感到脸上一阵冰凉,打个激灵,睁眼一看见是小北正把一听冰红茶贴她脸上,小枫把小北手拨开,问她这么快就学完了?
“哪儿呀。”小北晃晃手中的红茶说,“大美女,是我们赵老师怜香惜玉,怕你热怕你渴,要我给你送饮料下来。”说完就蹬蹬蹬跑开了,跑几步又停下,回头笑,“老妈,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之间大概有点儿……”
小枫瞪眼。
学费的事他们从没说过,但小枫觉得也不能装糊涂,她觉得该给人家送学费了。但该拿多少呢?赵西迪这样的画家没有办班的先例,纠结了半天,最后拿个信封装了三千块钱,这钱算不上多,但比外面画班也多了不少,为了表示尊重,小枫决定亲自给赵西迪送上去。
“喜欢什么你自己看着买吧。”——这个空间令她心悸,她想把钱送下就走。
赵西迪笑:“你开玩笑吧,快收起来。”
“应该的,要不我心里过意不去。”小枫把信封放到了茶几下面。
“把我当外人,是不是?”赵西迪坐过来,低声问她,并伸手从茶几下拿起信封塞进小枫敞开的包里。“不行,你得收。”小枫不干,伸手去包里掏,但没等掏出信封,手腕已被赵西迪捉住了。
看起来那么儒雅的一个人,力量却好大,小枫挣一下,他就紧一下,小枫被攥疼了,差点叫出声,想起小北在外屋,只好把那声“啊”咽下去,冲着赵西迪咧下嘴。
“痛不痛?”赵西迪的声音软软的。他嘴角上扬,坏坏地笑着,好像很享受小枫的窘样。小枫不想说那个“痛”字,于是她便更加努力地往手腕上运气,但来自腕上的痛感却在加剧……
小枫讨饶了,从嗓子眼里挤出了那个“痛”字,赵西迪坏笑的更加厉害,他松开了她,松开她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把小枫遮住眼帘的留海往上撩了撩,然后从桌上抽张纸巾给她擦了擦额上已渗出的汗水。赵西迪这几个动作做得连贯自如,一气呵成,小枫没提防赵西迪会来这一手,她整个人仿佛已经傻掉,其实,她的另一只没被束缚住的手完全有能力把他的手推开,但事实上,她那只手却一动也没动。
储红兵领着白烂漫在视察他的工地。他一连四五天没回鹏展,白烂漫等不过,就自个找来了。在一间装修好的空房里,白烂漫扑进了他的怀里,吓得储红兵忙把她推开,说,外面还有工人呢,再说还没安门呢。“我不管。”白烂漫重又扑过来,“我想你了。”
储红兵带白烂漫下楼去对面饭馆吃饭,在吃饭的时候,白烂漫接了个电话,大厅里人很闹,白烂漫起身去了洗手间,这个电话很长,回来时白烂漫的眼神有些不自在。
储红兵知道是什么电话,他故意不问。终于白烂漫开口了,“你就不问问是什么电话,有什么事情?”
储红兵笑一下:“呃,有什么好问的,就一电话,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完低头继续吃。
“是一男的,他想请我吃饭。”
“好啊。”
“不光吃饭,还想同我约会。”
“好啊。”
“是一超市老总,我的产品打进去了。”
“好,祝贺你。”储红兵抬起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烂漫瞪眼。
吃过饭,两人出来,外面热浪扑面,刚才喝的“小二”在红兵的身体里迅速发酵,他二话不说抓过白烂漫的手就往路口的那家“速8”奔去……在酒店里,那个超市经理再次来了电话,手机在床头上,白烂漫看储红兵一眼,储红兵点头,意思是说,接吧。白烂漫扭过身子,对着手机嗲嗲地说,范总呀,人家等的好心焦呀,在哪儿?噢,我知道,不用不用,我打车过去,拜拜,一会儿见。
白烂漫说着就下了床,先是跑洗手间哗哗地冲洗,然后就裹着浴巾出来坐梳妆台前画妆,储红兵看她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了很多瓶瓶罐罐,往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储红兵看着心累,在她往眼上贴假睫毛的时候,他睡着了。
其实,开始的时候,储红兵只想请她吃顿饭,尽管白烂漫把他堵在那个没人的房间里好一顿“摧残”,尽管他的“小弟弟”已然傲然挺立了,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住。这段时间他冷静了不少,而且,有两次,白烂漫在夜里发信息哥哥妹妹地勾勾搭搭的时候,储红兵就没上勾,他坚守住了阵地,但今天,一个“玩”字在大大的太阳底下又冒了出来,玩呗,玩玩呗,天底下的人都在玩,看,一会儿,这小妮子不也同别人玩去了吗?
储红兵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早已没了白烂漫的影子。储红兵在床上摊手摊脚地摆成个人字,内心陌名地涌出了一些酸楚,白烂漫玩去了,而小枫呢,现在她在干嘛呢?
此时的丁小枫正在银座逛男装,她不想欠赵西迪人情,既然学费不要,那就送件衣服吧。在卡宾专柜,小枫一下子便喜欢上了模特身上穿得一件奶白T恤,他的肤色,他的身材,他的气度,如果配上这件T恤真是再搭不过了。
玉树临风的男人。
电话打给姚茉莉,问一下她若送他件衣服合不合适?姚茉莉开玩笑说,你们俩谁跟谁呀,还送什么礼物呀?丁小枫说,胡扯!我可不想欠着他的人情。
“送呗送呗。不怕送出麻烦来就送。”听起来,姚茉莉的话有点没正形。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姚茉莉说得一点都没错,丁小枫送赵西迪T恤还真就送出麻烦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
本来,小枫是想要小北给赵西迪把T恤带上去的,可这丫头却说:“要送你送,要我说什么呀?我说,赵老师,这是我妈给您买的,像什么呀,像是给人传递信物似的。”
“丫头,说什么呢,还信物,不就一T恤吗?人家又不要钱,你说该怎么表示?”
“我没说这有什么不好。妈,我老觉得你这人看着心理也挺年轻的,可这心思咋这么老土呢,送个礼物还这么磨磨叽叽的,上去呗,闻闻墨香,我们赵老师绝对欢迎你。”
小北这么一说,好像不上去就心里有鬼似的,那就上呗。
丁小枫提着手提袋进小客厅,赵西迪把小北安排好也走进来,小枫把蓝色纸袋递给他:“给你选了件T恤,不知合不合心意,不喜欢的话可以拿小票去换。”
“哦——”同送现金不同的是,赵西迪欣然接受,笑说,“好事,怪不得我左眼一大早就跳呢,原来是有人送礼呀!”又冲小枫眨下眼睛:“那我可得试试,以示我对送礼者的尊重,你说对不对?”
丁小枫笑问:“要不要回避?”
“嗐,都老男老女了,我可没那么小气,不就两块胸脯肉么?”赵西迪说完呵呵笑,笑完可能是怕影响小北,就把门轻带了一下。
小枫也笑。很自然,此时的小枫就同商场里的店员似的,帮赵西迪拉拉领子,抻抻衣角,她发现,这件衣服穿在赵西迪身上,效果极佳,她说,还行。赵西迪臭美,说分谁穿呢,又转脸小声说,还分谁买呀是不是?
小枫笑一下没吱声。这种话只能是一笑了之,若接起茬儿来意思就变了。左看右看,忽然发现领角上有个折痕,小枫便伸出手来想把那个折痕捋平,就是这时候,祺佳推开了小客厅的门——她手里提只砂锅,里面是她妈炖的牛腩。祺佳那次同赵西迪发了脾气以后,回到家里便受到了她妈的批评,她妈说气是想撒就撒得呀,你还以为你是小姑娘呢,再说撒气也要看对象的呀,知道不,那男人不是鲁建刚,他是赵西迪,赵西迪是谁呀?海州青年画家呀!画家是随便让你撒气的呀?快,赶紧的,给人说好话,叫人回家吃饭。
被她妈这么一说,祺佳也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凭臆想就给人家编排出这么一出,她觉得自己的心理是有点阴暗了,这天她便从超市买了新鲜的牛肉,要她妈给炖了,盛进砂锅里给赵西迪送了过来。
如果屋里的俩人稍微小心一些的话,就会听到外屋小北刚刚是喊过一声“师母”的,但丁小枫和赵西迪都太投入了,太专注了,祺佳眼里看到的画面是:丁小枫微仰着脸,两手正拂在赵西迪的领口,她的头发蹭着他的下颚,而赵西迪则微低着头仿佛是在同她说些什么,还有,他脸上带的笑容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是那么明媚,那么干净……
这一幕未免有点太过温情了。
……
当然,是小枫先说的话:“小祺呀,来,快看,我给赵老师买了件T恤,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可以去换,喏,小票在的。”
丁小枫说着话就去沙发上抓手袋,她示意给祺佳购物小票在里面,有点手忙脚乱,丁小枫告诫自己,稳住稳住,没什么大不了的。
“佳佳,好看吗?”赵西迪也有点讪然,“小丁女儿跟学几天画,还非得花钱买礼物,你看让我倒过意不去了。”
那天祺佳过来,看一女孩子挺认真地坐外屋临摹,便随口问了句叫什么名字,女孩冰雪聪明,回头就说,师母,我叫储小北。祺佳笑了,有点小得意,哟这孩子,可真聪明,咋知道我是师母的?女孩儿回头冲她嘻嘻一笑,卖了个乖,师母呀,我会相面的。
嗬,原来那女孩是丁小枫的女儿!祺佳忍住气,“那孩子是你女儿?”
“啊对,是我女儿,让赵老师费心了。”
在祺佳看来,丁小枫仍然紧张着,你看她,虽然故作轻松,但脸上的肌肉是紧的。
“这就对了嘛——”祺佳在屋内踱来踱去,看着赵西迪笑,“怪不得呢,我们赵画家忙得很呢,忙得连终身大事都忘了,可真够忘我的啊。”
“佳佳——”赵西迪低声叫。
祺佳不听,把砂锅蹲到桌上就围着赵西迪转,“看看,这T恤,是不错,乳白色的,跟你可真配呀,哟,还是名牌呢,卡宾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T恤就打发了,赵西迪,你可有点贬值了呀——”
“祺佳,你在说什么?!”赵西迪低呵。
祺佳的高跟鞋“咯噔咯噔”,毫不示弱:“我说你贬值,难道不对么?”
这事闹的。丁小枫手心出了汗,总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小祺,你误会了……
祺佳打断她:“我误会?我不是傻瓜,你就是我的克星,自从你来到海州,赵西迪就变了,婚事是一拖再拖,连搞个订婚仪式都这么推三阻四的,还不都是被你搞的,你说你一个有夫之妇来凑什么热闹啊?”
丁小枫愕然:小祺——
外屋,小北支愣着耳朵在偷听……
丁小枫还算沉得住气,说:“小祺,你确实是误会了,我很尊重赵老师的,赵老师也是热心帮忙,我没想到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我不知道你们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实在是对不起了,不如这样吧,今天算是最后一结课……”
“小丁——”赵西迪叫道,“不必这样,教小北画画是我自愿的,没必要别人对我指手划脚的,在这个事情上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赵西迪,你——”祺佳的眼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好,我走!”说完,她转身拉门往外跑,没成想蹭到了桌上的砂锅,“喀吃”一声砂锅掉地上碎了……外屋小北见她气哼哼地跑出来,赶忙叫声“师母”,祺佳“哼”了一声,在跑动的过程中,看一个画架碍事,又把它一脚踹翻了。
“小祺——”丁小枫追出去,赵西迪在后面喊:“让她走,不要管她!”
小北冲妈妈吐吐舌头,小枫瞪她一眼,小北也就乖乖地低头打色块了。
等小枫冲到楼道口,祺佳早已不见了踪影。
重新回到房间,看赵西迪正拿扫帚打扫地上的汤汁肉块,小枫想喊上小北一走了之,但还是于心不忍,就默默地进洗手间把墩布拿来,赵西迪见状,苦笑一下,对不起了。收拾完,看赵西迪身上还穿着那件惹了祸的T恤,小枫道,脱下来吧。
“脱下来干嘛?”赵西迪的神情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干嘛?你说干嘛?”丁小枫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想送了行了吧?”
“这没道理嘛?”赵西迪耸耸肩膀,做个西方人的动作,又微笑道,“就是它了,我喜欢。”
一个“我喜欢”把小枫弄得没了话说,她低头沉思道:“真的,算最后一课吧。我不想被小祺误会,至于小北我再带她找老师。”
“小北会同意吗?小枫你不要想太多,至于祺佳,我会向她解释的,没问题的,她会理解的,再说,我现在还是单身,我有我的自由不是?”赵西迪把丁小枫看起来天大的一件事说得轻飘飘的。
也是,这只能说是一个误会,如果这时候撤的话,那不就更证明他们之间有鬼了吗?
爱咋的咋的吧!小枫心里有点豁出去的意味了。在回家的车上,小北没像往常那样听劲歌,而是扭头问小枫,妈,赵老师女朋友是不是吃你醋啦?
丁小枫说别胡扯,小北说妈你还别不承认,她在屋里吵吵我都听见啦,又笑嘻嘻腆上脸来说,“妈,其实,我还挺骄傲的呢,有人吃我老妈的醋,这让我多有面子呀,麻慧若知道了,指不定有多羡慕我呢。”
“瞎说!”丁小枫扬起巴掌作势要打。小北笑嘻嘻躲过,说,妈,我看那赵老师挺喜欢你的呢。又瞅瞅妈妈脸色,道,“妈,你不要太往心里去,这有什么呀,哪个女人没个蓝颜知己呀。”
天,小小孩子说出这些话,小枫又崩溃了。
眼看就到了八月中旬,小北跟赵西迪学画也告一段落,眼看就要开学了,小枫答应了小北的要求,同意她和同学麻慧等人跟团去华东五市玩几天。小枫之所以同意下来,是因为经过侦察确认没有男同学同往,这样她才放心把小北放了出去。
这期间,储红兵抛下手头千头万绪的工作回了一趟海州,放下与小枫相会的目的不说,实则是为了父亲储前进的婚事而回的。老储同子女们说,领不领证的无所谓,但办一场婚礼还是必要的,还说如果没场婚礼,那么他和谭兰萍就是未婚同居了。
所谓的婚礼无非就是双方亲属坐一块吃吃饭,认识认识,谭兰萍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也来了,儿子还把孙子带来了,那个孩子七八岁,一点也不认生,正是上树爬墙的年龄,在酒桌上乱窜。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主婚人就说了,下面要有一个重要的仪式要完成。储家子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节目。主婚人巧舌如簧,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储和小谭是有缘分的,他们有缘分,你们做儿女的也有了缘分对不对?双方子女们频频点头,对对对是是是。主婚人又说了,这都成一家人了,凡事就有个章法了不是,我们国家都提倡五讲四美三热爱,何况我们这个小家庭呢?
……
说来说去,大家听明白了,主婚人的意思是要双方子女改口了。人家谭家儿女爽快,大大方方上来就管老储叫了个爸,老储答应着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一人一个。那七八岁的孩子也精,从桌下钻出来,偎进老储怀里,叫了声爷爷,老储又乐呵呵地掏出个红包给了小孩子。小孩子接了红包一溜烟地跑出去玩了。接下来,就剩储家子女了,丁小枫偷眼看去,储丽霞的脸早已成了猪肝紫,谭建国呢,也把头低的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小枫想,就是,这哪跟哪呀,本来大表姐大表姐地叫着,再改口叫别的如何能叫得出口?再看储红兵,也是沉着脸一声不吭。小枫捅捅他,还是不动。
气氛陷入了尴尬。
小枫想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是由她来做吧,当然“妈”这个字,就是打死她她也叫不出的,那就叫声“姨”吧,想到这里,她便下了位子走到谭兰萍身边,道:“谭姨,敬你一杯酒,以后多操心受累了。”谭兰萍也赶紧起身,端着酒杯说:“没事儿没事儿,应该的应该的。”
谭兰萍的红包也是早就准好了的,小枫大大方方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在返回座位的时候,小枫看到储红兵向她投来了感激的目光。然后储丽霞也嘴里呜呜噜噜地给谭兰萍敬了酒,虽然没听清说得些什么,但必竟是礼节到了。然后两家子女们又论了资排了辈,谭家两儿女年龄小,依次起身向哥姐们敬了酒。一时间,饭桌上又觥筹交错起来……
老储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老储的婚礼一办完,小枫就同储红兵回了海州。红兵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务必请杜鹏程吃个饭。你想啊,人家借给了一百万,虽说是老钱的力量,但再怎么着受益者也得露个面言语一声呀。
“樱之花”日本料理店。
纸灯笼,竹帘,来回穿梭的穿着和服的女服务生,背景音乐是《时光的流逝》……
为了方便,他们没有选择榻榻米,而是进了一间叫做“千鹤”的排着日式沙发的包间,储红兵丁小枫和杜鹏程相向而坐,原本钱正奎和丁小柏也是要来的,但后来钱正奎打来电话说,他旧日的一位战友带家属来了,他恐怕是过不来了。
必要的寒暄过后,小枫问:“杜总,太太呢?”电话里说好了的,要杜总带太太同来。杜鹏程笑笑说,一会儿就到。标准点好,每位三百八,按四人位上。一会儿,杜鹏程电话响,杜鹏程对着电话说了包间的名字,为示尊重,小枫要起身去迎候,杜鹏程笑道,不必,没那么客气。
丁小枫两口子抬着热切的脸紧盯着房门。
当杜太太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推开包房的门,小枫的眼珠子惊得差点都掉下来了,储红兵也是如此,他张口结舌地问道,小枫,怎么,怎么回事……
是姚茉莉。姚茉莉今天穿了件抹胸式样的乳白色紧身衫,下着一件墨绿宽松长裤,高跟凉鞋足有七寸,她这身打扮足可以用风姿绰约来形容。
难怪小枫吃惊,就在昨天两人闲聊的时候,姚茉莉还像个喳喳鸟似地说些同郭银川之间的破事,说完了又怀念同米家其在一起的好时光,小枫同她打趣,你呀,天生就是个想奴役男人的女王。姚茉莉说她若真成了女王,那就要阅遍天下所有男人。小枫说你可真够猛的啊!
……片刻的静寂过后,姚茉莉扑上来伸手就擂了小枫一拳:死东西,早知是你们请客,我就不必费这么大劲倒饬了……又转向储红兵,大老板,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也不吱一声,今天不算哈,改天再请我。说完,姚茉莉就腾一下坐下了,看三人还在张口结舌地惊愕着,就招呼道坐呀,坐呀,傻愣着干嘛?
杜鹏程太太带孩子去了马尔代夫。在小枫打来电话要约他们夫妇共进晚餐的时候,杜鹏程就想到了姚茉莉,这个小娘们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打姚茉莉做了副刊编辑后他们就鲜有来往,作为曾经感觉还不错的性伙伴,他真的是有些想她了。下午五点钟,杜鹏程试着给姚茉莉打了电话,那时的姚茉莉正在办公室同一位遥不可及的网友谈着一场遥不可及的恋爱——因为一个郭银川,这几个月来姚茉莉做良家妇女都做腻歪了。杜鹏程说要她陪他出去吃饭,姚茉莉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同网上那位神交的网友相比,还是这位来得实在一些。
储红兵向杜鹏程大谈特谈他在北京的新项目,小枫在桌下踢他的脚,意思是要他低调些,但储红兵毫不收敛,依旧讲得是神采飞扬的。小枫知道他的意思,他这么讲无非是要杜鹏程放心,他借他们的钱不会打了水漂儿,但他这样说话听起来总是觉得别扭,令人害羞。
姚茉莉冲小枫挤眼睛,小声说,行啊,储老板锻炼的可以了啊。在她的印象中,早年的储红兵是不善言辞的,而如今说起话来竟是滔滔不绝了。丁小枫“嗤”地一下,表示不屑,然后就给她盘里夹过一块酱牛骨,说,给我闭嘴。
姚莉莉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呃,老杜,你不是问过我谁是枫儿吗?
杜鹏程一怔,是呀,怎么啦?有机会给我介绍一下。
姚莉莉向小枫努努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丁女士就是枫儿呀。
啊?杜鹏程瞪大了眼睛,转向小枫,你,你就是枫儿?
小枫不好意思道,是我。
枫儿就是你呀,哎呀失敬失敬!杜鹏程端起了酒杯,才女呀,终于得见真面目啦。
储红兵笑容光焕发满面地看着他们觥筹交错着,他觉得脸上又添了一层光彩,有个才女老婆也是蛮有面子的呢。
饭后,杜鹏程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非得去唱歌儿。小枫有些为难,她喝了一壶清酒,有些晕了,储红兵捅捅她的腰眼儿,她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今天由不得他们两口子说话,杜鹏程是主角,他是他们请的客,得由着人家的性子来。
是一家叫做“在水一方”的KTV,是姚茉莉选的。姚茉莉进来就霸起了一个麦,唱了一首又一首,老歌新歌,男声女声,好像都会唱,唱到兴奋处,手舞足蹈的。唱到一首情歌,姚茉莉要杜鹏程上去同她对唱。那首歌杜鹏程唱得残不忍睹的,等第二首情歌对唱音乐响起的时候,姚茉莉就把他直接轰了下去,又把麦递给正在给人们选歌的储红兵,储总还是你来唱吧。
就这样,储红兵同姚茉莉对唱,杜鹏程就过来约小枫跳舞,是一支慢四的曲子,小枫打怵道,杜总,我跳不好。
杜鹏程微笑着,又一次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小枫没法拒绝了,只好站起来,把手递过去……这首曲子又长又慢,好几次,小枫都想放弃掉,可那样又太不礼貌了,小枫觉得有一缕头发扎得她额头发痒,无奈杜鹏程紧紧攥着她的手,使得她连撩撩头发的机会都没有,杜鹏程还跟她说着话,但是因为音乐太吵,她一句都没听清,没听清也不能表现出来,她还得面带微笑,做出很认真听又听得懂的样子。
偷眼瞧瞧储红兵,他和姚茉莉唱得正投入,两人正声情并茂着互诉衷肠……
曲子总算接近了尾声,小枫捏着一手心的汗被杜鹏程送回了沙发,刚想喘一口粗气,可杜鹏程贴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却把她吓了一跳。
杜鹏程说:“小丁,你真美。”
啊?
此时,因为合作愉快,姚茉莉正拉着储红兵在电脑前翻歌儿,他们俩谁也没听到杜鹏程对小枫说了句什么……
小枫到门外透气,可结果她发现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一个包房里正有一个男人在声嘶力竭地唱《死了都要爱》:
死了都要爱
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感情多深只有这样
才足够表白
死了都要爱
不哭到微笑不痛快
宇宙毁灭心还在
把每天当成是末日来相爱
……
听听,这都些什么词呀,把一个好端端的爱情整那么恐怖。
洗手间里,姚茉莉又给丁小枫敲警钟:“注意了啊,小心老公红杏出墙哟。”
“何以见得?”小枫笑。
“还何以见得,你看他歌唱得……肯定没少泡歌厅。”姚茉莉说。
见小枫只笑不吭声,姚茉莉又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真的啊,我眼挺毒的。”正说着,电话响了,姚茉莉掏出手机看一眼问道,你猜是谁?
“你亲爱的呗,还能是谁?”丁小枫说。
“亲爱的?我呸!”
当然是郭银川。他问她在哪儿,他说他给她打了一晚上的电话,她都没接,他问她干什么了?姚茉莉说她和小枫在外面唱歌呢。那边大概是问还有谁,姚茉莉就不耐烦了,说,有谁,不放心过来看呀,我和小枫唱歌怎么啦,我闲了闷了唱个歌怎么啦?
小枫紧张地望着姚茉莉,给她使着眼色,意思是要她说话和气一些。但姚茉莉仍旧锵锵锵地不给郭银川以还嘴之机,说,你是我的谁呀,我说你老大不小一男人怎么整个一事儿妈呀你?
姚茉莉锵锵了一顿就挂掉了电话,小枫说,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吧,是不是真想和人家结婚呀,你要真想跟人结婚,就对人好点儿,别那么锵锵人家,如果不跟人结婚,就早了断,你说这是干啥呀?
姚茉莉叹了口气道,我呀,结不结倒无所谓,可不结婚就要了我妈的命了,她巴不得我明天结婚后天就抱上孩子,嗨你还别说,我觉得吧,我妈的眼也挺毒的,她替我选的这个人还真是挺适合结婚的,稳当,老成,无不良嗜好,对我绝对好。
“那不就成了,还冲人锵锵什么。”小枫白她一眼,“赶紧的,给人再回一个呗。”“回一个?”姚茉莉摆愣着手机想了一下,“回就回一个。”姚茉莉说着话就摁了回去,一张嘴就喊老公,那声音甜得发腻,小枫能想像得出电话那端的郭银川肯定是乐得找不到北了……安抚好郭银川,两人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廊里遇见了一对男女,那女的三十来岁,穿着考究,但一看就是喝多了,倚在一个三十七八的男子肩头踉呛地往一个包房里走,姚茉莉小声问小枫知道她是谁吗?小枫摇头说不知道,姚茉莉说那女的是他们单位广告部的。小枫吃惊地问,那是她老公吗?
“嗨,她老公还不知在哪儿呢。离了。”
“啧啧,可惜了的。”此时,她们已走到了刚才那对男女进入的包房门口,房门没关严,小枫瞅了一眼,正巧看到那对男女正搂着跳贴面。
“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我看见她就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歌舞声平,纸醉金迷。”
小枫没说话,她想,姚茉莉大概是后悔了吧?丁小枫又问,你俩一个单位,怎么没见你们打个招呼?
“呃,老土了不是,这是规矩,在这种场所谁跟谁说话呀,心照不暄呗。”
“噢。”小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作家呢,我说你可真是得深入生活体验生活了。”姚茉莉又说。
“我可不想以身试法。”小枫道。
“有些人,有些场合也是可以的,比方说,某人。”姚茉莉贼兮兮地笑。
“谁?”小枫警觉道。
“心虚了不是?”姚茉莉搂着小枫“哏哏”地笑起来。还没等小枫再开口说话,就见储红兵站包房门口喊她们了:“快,你们两个,干嘛去了,这么长时间——”
那晚,丁小枫两口子回到家,已经将近12点了,小枫边铺床边酸溜溜地说,行啊你小子。储红兵上衣脱到一半,警觉道:“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看你,还没说正题呢,就一惊一乍的,有那必要吗?”
“想说什么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还得睡觉呢,明一早还得走呢。”
储红兵这么一说,小枫就想对呀,他明一早还得走呢,是得抓紧时间。于是,小枫就说了:“我说储红兵,从哪天开始学会唱歌的,唱得挺好的呀。”
“嘁!——”储红兵撇了下嘴,“妒忌了不是,本人打娘肚子里带来的,没办法,天生的。”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啊,我还不知道你。”在丁小枫的记忆里,储红兵就会唱那几首歌儿,可今天,他却唱了好几首新歌,而且唱得还都挺有味道,他的嗓子说不上好,有时候高音还上不去,能给唱破了,可今天,他出奇地会用嗓,借助音响,他巧妙地把自己的不足掩盖了。“土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小枫说。
“你什么意思嘛?”这时储红兵已经换上了睡衣,“睡不睡?”
小枫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不是?整天泡歌厅吧,跟歌厅小姐们没少腻吧?”
“无聊吧你。”储红兵已经躺到了床上,见小枫还没脱衣服就过来拉她的胳膊,“快,脱了睡觉,都累死了。”
储红兵知道,小枫是在试探他,他一点都不紧张,他唱得这些歌与那些歌厅小姐边都不沾,他唱歌是跟白烂漫学的,有段时间金源一家歌厅搞活动,发了好多优惠券,白烂漫拉着他去办了张卡,两人情绪上来就去唱唱。在小包里,环境也好,搞点小动作啥的也方便。储红兵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唱歌,慢慢地,在白烂漫的带动下,储红兵发现自己还挺有唱歌方面的天赋的。白烂漫说:“大小也是个总了,不会唱歌儿哪成。”本来今天,他也没想那么高调唱歌的,是请人杜总的,得让人家唱,可姚茉莉却飙上了他,没办法,人家姚茉莉今晚是“杜太”,当然得听她的喽。假如今晚丁小枫这样问他:“行呀,跟相好学得吧?”这样,他没准会心虚的,可小枫说得却是歌厅小姐的话题,储红兵当然不会紧张了,不紧张,说出话来还有一股理直气壮,有些受侮辱的怨气:“我看你是闲的,老公在外面打天下老婆还在家闲得找事儿!”
储红兵能这么说话,小枫当然高兴,这正是她要的结果,她需要的就是储红兵的这份理直气壮。储红兵这个人,是不会乱来的,她有足够的自信。小枫觉得自己是太小肚鸡肠了,仗着喝了清酒的高涨情绪,小枫三下五除二地把睡裙脱掉,然后就把手伸了过来,她摩挲着储红兵的小腹,她传达给了储红兵一个讯号,而储红兵也及时捕捉到了这个信号,他转过身来,搂了搂她,但他那个地方却软埸埸的,储红兵附在她耳边说,累了,清早再做,好吗?
……然而,结果是,等他们一觉睡醒的时候,早已过了清早,身上的荷尔蒙被冗长的夜晚消耗掉了——两口子已把昨晚的约定忘了,实际上是,两个人从床上爬起来,先是鱼贯着洗漱完,然后一个就忙着整理东西打点行装,另一个就系上围裙急匆匆地扎进了厨房……
小北从华东五市回来的第二天,就开学了,因为分了班,转了新的班级,丁小枫把小北送下后顺便见了新班主任。新任班主任姓田,教历史的,田老师同小枫谈了会儿,又带她来到美术组,指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男老师说,这是陈老师,美术老师,很有经验,教了好几届了,这样小北妈妈,你们好好谈谈,我先上课去了。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又是刚分班,专业课陈老师对小北还不了解,小枫就把小北在假期里的一些习作拿出来,陈老师逐张看完,不住地点头,问丁小枫,孩子从什么时候学的素描?进步很快呀。丁小枫实话实说,说小北以前没有基础,正规学就是这一个假期。陈老师吃惊道,好啊,这孩子确实是搞艺术的料,挺有天赋的。又问她是在哪儿学的?丁小枫不想把赵西迪说出来,只是说,就是咱海州的一个老师。
陈老师又问了小北的学习成绩,知道还不错,于是说,虽然上了高二学校每周会抽出三个下午的时间来学专业,但这是远远不够的,他建议小北在业余时间还是得多画多练,做到眼到手到,为考一个理想的学校而做准备。“那——”丁小枫道,“陈老师您能给她指点吗?”
“在学校里是没问题的,可是校外时间我是保证不了的,因为我还做着另一个班的班主任,学生比较多,可能照顾不过来,喏,你看,小北同学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提高如此快,有她的努力和天赋方面的原因,也跟这位老师正确的指导是分不开的,我看如果方便的话,周末周日的还是找他吧。”
“这……”丁小枫有些为难。
“是的,学特长的孩子花钱是比较多的,没办法呀。”陈老师说,他显然误会了,他以为丁小枫露出为难的表情是不舍得花钱。
为了让陈老师放心,丁小枫道:“没问题的。那在学校里就请您多多关照吧。”
“应该的应该的,请您放心。”
从学校里出来,丁小枫一半是欣慰,一半是紧张,欣慰的是小北的进步,紧张的是她是不是还要找赵西迪为小北做指导?
好纠结呀!这件事,又不能同储红兵商量,于是,就开车到了姚茉莉上班的报社大楼前,给她打电话叫她下楼。
待两人在报社旁边的“星巴克”坐定,丁小枫就带着哭腔说,怎么办呢亲爱的?
“小样吧你!”姚茉莉把侍者送上的芝士蛋糕推过去,“我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哭哭蹄蹄地找我的。”
“你能掐会算呀,我还真服了你了,你说我该咋办?”
“我早说过,要你盯紧喽盯紧喽,怎么样,出大事了吧?还有的挽救吗?还没彻底崩吧?先稳住他,把家底先搞搞清楚,要不,你就想开,跟他耗着,玩,他玩你也玩,你不还有‘兔子’吗?”姚茉莉一气说完这些话,然后以无比同情的眼神望着丁小枫。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丁小枫扬起了拳头,恨不得给她来一记,“滚一边去!都成心理障碍了,巴不得天下女人都跟你一样成了怨妇弃妇!”小枫笑骂道。
“哼,说什么呢,我哪会儿成怨妇弃妇啦,不瞒你说,我刚刚还接到求爱短信呢,喏,不信你看。”为了证明,姚茉莉说着话就把手机伸到小枫面前。“不看不看,不跟某人一样,我可没有窥视欲。”“看吧看吧,咱俩谁跟谁呀。”
小枫扫了一眼,上面是这样说的:小莉,下午六点半绿岛庄园吃晚饭,不见不散。“这谁呀?还小莉,酸!”丁小枫问。
姚茉莉瞧瞧四周,小声说,郑——郑副市长,分管文化那一个。
“啊?”丁小枫吃惊道,“你和郑副市长也有一腿呀?”“嗨,你知道吗,郑副市长的前任情人是谁?”
丁小枫摇头:“我哪儿知道。”姚茉莉又凑近她,“呃,你见过的,就是那天晚上‘在水一方’喝醉那个,那天是被郑蹬啦,喝酒买醉呢。”
“嗬,你咋知道?”丁小枫问道。
姚茉莉一脸得意相,嗐,郑说的呗,他为了讨好我,就把那女的怎么背叛他,怎么同什么秘书长勾勾搭搭告诉我,哼,他以为我会感激他,我才不上当呢。他要我做他的铁杆情人,专属的,休想,这谁他妈干呢!我就烦他那颐指气使那样儿,干嘛呀,给谁当爹呢。”
“他让你当‘三儿’呀?这男人呀,没有一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恨不得把天下女人都划拉到他一人怀里。”丁小枫也有点愤愤地说。
“哟亲爱的,顿悟了吧?”姚茉莉又露出了贼样。
小枫回过味来,嗨别把我们储红兵算上啊。姚茉莉说,当心点也不错,你以为你家储红兵就是那么好的东西呀,嘁,你可千万别大意喽,这男人呀,我可看透了。
……两人打闹了半天,丁小枫才把她纠结的缘由说了一遍,然后又叹口气说,该咋办呢?不跟赵学吧,又得找别人,呃,茉莉帮帮忙,你认识人多,帮我想想办法呗,是不是给小北再换个老师?
在姚茉莉眼里,这个事儿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她问:“小北是不是进步挺大的?”
小枫点头。她又问:“小北是不是学得也很快乐?”
小枫点头。
“你还认识有比赵西迪更好的老师吗?”
小枫摇头。
“那不就截了吗?”
“可是,他女朋友那个祺佳……”
小枫把那天在赵西迪家引起祺佳误会的事说了一遍,然后以忧郁的眼神看着姚茉莉。姚茉莉说:“不是我说你,那天我不是说过吗,送礼物可别送出毛病来,看看来事儿了吧。”听姚茉莉这么一说,小枫委屈道:“给人学费人不是不要嘛。”姚茉莉坏笑道:“不要拉倒,那是他愿意。”
“你看你说得轻巧,我可不想欠他人情。”
姚茉莉端起咖啡杯子喝了口,又说:“还真是怪了,那祺佳为什么非跟你过不去,论年龄她比你有优势,论背景,她还高一筹,论相貌,她也不差……”
姚茉莉审视着丁小枫,小枫被看得心发虚,“干嘛吗?”
“呃,我知道答案啦……”
“什么?”小枫问。
“她没你有味道。”
“我有味道?”小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都扔下四十往五十上数了,还味道,都快馊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丁小枫心里还是很美的。"味道"这个词在她三十岁以后很多人对她说过,男人是半开玩笑地说,女人是有点小妒忌地说,他们说,小枫呀,你还真是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女人味是什么味?
“再说了,赵西迪又没卖给她,她不还没结婚呢吗,她是赵西迪的谁呀?说白了不就是赵西迪收一学生嘛,你跟着瞎紧张啥?”姚茉莉的话把丁小枫拉回了现实,“只要赵愿意教,小北愿意学,这事就没得说,你说对不对呀?”
丁小枫连说对呀对呀,我怕什么呀。“况且——”姚茉莉说半句扔半句。“干嘛?”小枫追问。
“况且,学生的妈妈也很快乐,是不是?”
小枫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就叉起芝士蛋糕堵她的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姚茉莉坐正身子,缓缓开口:“亲爱的,你还别不承认,你是喜欢要小北再跟赵西迪学的,你来问我,只不过是找个人来说服你罢了。”
一语中的。
赵西迪。
现在的赵西迪已经安坐在海州市艺术馆馆长室的办公桌前。虽说进入了九月份,是早秋了,但外面的太阳还是有些晃眼。赵西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把百叶窗帘半拉下来了。
海州艺术馆的前馆长何其昌在一年前得了心梗猝死了,副馆长赵西迪就主持了工作,一周前,在祺家的努力下,赵西迪在半推半就中坐上了海州市艺术馆馆长的位子。做了馆长,事儿就来了,前馆长死后积压下的陈芝麻烂谷子,一古脑地涌了上来,刚刚,还有几个职工来向他反映老宿舍区没车位的问题。办公室是里外套间,上任伊始,他就在里间摆上了画案,他的设想是好的,闲来画上几笔,可几天过后他就觉得他的想法是太天真了,他根本没时间,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不容他有半点自己的时间。
赵西迪做了馆长,最高兴的当属祺佳妈妈,这样,在她的嘴里,画家女婿又做了馆长的事情又成了一个新的谈资。当然,祺佳也高兴,虽然她小心着,尽量不以施恩者的姿态表现,但有时候也会走了火,比如说,她叫他去她家吃饭而他又表现出有些勉强的时候,祺佳就会说,你不来,妈妈会不高兴的。
是的,祺佳妈妈在他的事情上尽了最大努力,他知道,当时,副馆长陈建峰也对这个职位觊觎已久,并且他还通过曲曲折折的关系走了上层路线,而祺佳妈妈则更胜一筹,不光找了分管的郑副市长,还直接找了市长。市长是六八年的,当然对这些元老级人物很尊重,再说,这文化上的官职必竟也不等同于一些科局长的职位那么重要,他当然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有市长过问,这事成也成,不成也得成。
但赵西迪却觉得别扭。这别扭,还不能说,何况祺佳近段时间表现还挺好的。那次对丁小枫的“吃醋”风波过后,没几天她就主动来找赵西迪了,她说了一大堆都怪她都是她不好的话,而且她还让他相信她是因为爱他才会这样冲动的,她还说,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同那个丁小枫做个朋友。
赵西迪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是要同她结婚的,他不跟她结婚还能同谁结婚呢?
赵西迪走进里屋画案前,上面有一幅未完成的墨梅,赵西迪拿起画笔正想添上几笔,座机电话却响了。赵西迪放下画笔奔过去,来电显示是祺佳,赵西迪踌躇了一下,还是接了。祺佳问,打你手机怎么不接呀?赵西迪说刚才开会来着,就把手机调震动了。祺佳“噢”了一声,然后说,下班后先回家吃饭,吃过饭咱俩到“粤府”去一趟,跟经理把人数桌数敲定了,还有菜单咱也要先看看,“十一”期间饭店生意好,到时候可别把咱给糊弄喽……
赵西迪同意搞订婚仪式了——鉴于祺家所做的一切,他没办法不答应。祺佳絮絮地说着,把个赵西迪却听得心烦意乱,刚才拿画笔时仅存的一点好心情都被破坏掉了。但是他克制住自己,对着电话里的祺佳说,你看着办吧,不需要我去了吧?
祺佳撒了个小娇:“人家愿意你陪着去嘛。”
“那好吧。不过晚上我有个饭局,吃过饭我再赶到‘粤府’同你会面,好吗?”
“你有饭局呀,我妈还在家为你做红烧鲈鱼了呢。”祺佳说。
“呵呵——”赵西迪故意笑出声来,“那你就替我多吃点啊,有人敲门,我先挂了啊。”
“嗯,好吧。”
赵西迪再也无心创作,他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重又跌进大板椅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手机在办公桌上震起来,赵西迪懒得起身,在它马上要断的时候他才欠起身子把它扒拉过来,但他这一眼却使得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是丁小枫。
小枫直奔主题,问赵西迪是否还有空,她说如果他愿意的话,她希望小北还是跟他学,一周一节课就行。还有意透露出了一点小意思,就是她对学校专业老师的水平有点不信任,她还说,时间不会太长,放寒假的时候她会带小北去北京找画室,就这几个月的时间……丁小枫喋喋不休地一口气说了好多,终于,赵西迪有了说话的机会,他说,我愿意。
“啊,谢谢,其实,我还怕你不同意呢。”小枫道。
“有学生拜师我当然愿意。”
“那就……”丁小枫高兴了,话题一转又说,“学费是要交的。”
“那当然,我正愁着没钱买房呢。”
“呵呵——”两边同时笑了。
最后,两人商量着去吃饭,是赵西迪先提出来的,他的说法是,我都成了海州艺术馆的馆长了,难道不为我庆贺一下?
小枫很惊讶,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又说当然得庆贺,并说今晚她请客,她要赵西迪订下去哪儿?
“去‘丝路印象’怎么样?十路上那个,新开的,有点异域情调。对了,要不要我接你?”赵西迪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开车去,我认识的。”小枫连忙拒绝,又小心翼翼地问,“叫上祺佳吧,我还欠她一顿饭呢。”
赵西迪知道,丁小枫这样说有她的道理,她是想向祺佳表明立场,她对赵西迪并没有她所说的觊觎之心,他们只不过是朋友。想起那天祺佳对她的态度,赵西迪不禁对丁小枫有了肃然起敬的感觉。但是,他又是没法约祺佳的,因为他对祺佳讲他今天晚上是有饭局的。“祺佳今晚有事儿,改天再约她吧。”赵西迪说。
“那——好吧。”丁小枫答道。
放下电话后,赵西迪看看表,现在是四点一刻,离下班吃饭时间还早,他重又踱入里屋,他盯着摊在桌上的墨梅,不自觉的就拿起画笔……四五十分钟的时间里,赵西迪竟然把多日未完成的一幅画给完成了。
他兴奋极了。要知道,这些天,他对自己产生过困惑,一连多日,他未完成一幅作品,他想,自己是不是不会画了?
但是,今天,现在,感觉又来了。
“丝路印象”是一家新开的带有新疆风味的餐厅,人不多,一进门是个照片区,挂着好多新疆各族女孩的黑白照片,另一面则挂着各式乐器,穿着艳丽民族服装的服务生来往穿梭着……他们点了大盘鸡和红柳烤羊肉,另外要了烤馕和酸奶。因为开车,两人没要酒。
昏黄的灯光让他们很放松。他们侃侃而谈,赵西迪谈他工作的变动,小枫说小北的事,还说她创作上的事情,丁小枫又想起了“舒服”这个词,是的,面前的这个人让她非常舒服。但他们不知道,在不远处,正有一个男人往这边窥看。
是鲁建刚,就是前面我们提到过的祺佳的那位同学,在一个酒场上同赵西迪闹了点不愉快的那个。
他跟一个女孩在一起。他们是网友,那女孩的网名叫“堕落天使”,“天使”在城乡结合部某乡办工厂打工,长得还好,青春逼人。现在,她正在同鲁建刚谈她的人生规划。她说她是学计算机的,她要到市里来上班,她问鲁建刚是否认识某些单位的头头儿,她想找一个文秘的工作。
“那样,咱们不就可以常见面了吗?”“天使”以一种堂而皇之的理由在提着她的要求。鲁建刚皱皱眉头,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她就提这些事情,这不得不让他心存戒备,他心想得赶紧把她打发走,不能同她再发生任何纠葛了。
鲁建刚的妻子是个长得瘦小枯*小学教师,他们俩人的婚姻是典型的凑和,那女人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嫁人,他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迟迟未娶,后来在热心人的撮和下,两人凑了一家。那女人在生下孩子后,就几乎不让鲁建刚碰了,鲁建刚耐不住,就不断地在外拈花惹草,但那女人很淡定,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这很令鲁建刚恼火,连那样一个女人都这样小瞧他,他觉得他的人生是太失败了,他是彻底被人抛弃了。
抛弃他的人还有祺佳。当年,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而且组织部门刚刚对他通过了考察,副科正在公示阶段。如果,一切正常,两个月后他还将同祺部长的千金祺佳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一场“意外”却使这一切全变了——那一天几位做了小老板的小学同学过来为他祝贺,酒足饭饱后有人就提议去个好地方玩玩,鲁建刚喝得晕晕忽忽的,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去了一家会所——结果,他们一伙人被“扫黄办”逮个正着。这件事闹得满城风语,沸沸扬扬,那几个小老板倒无所谓,交钱了事,可鲁建刚就不同了,他是正处在公示期的公职人员呀。其实,那天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房间里喝啤酒,听着那几个小老板在里屋“作”。
但无论怎么说,从此,什么仕途呀,爱情呀,统统都没了……
出了那事以后,为了逃避,祺佳又出去读了三年的在职研究生,回城后又单身了两年,尽管那时鲁建刚已同“性冷淡”结了婚,但他却还抱有一丝幻想,他想祺佳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他才一直单身的,有一度,他甚至做好了同“性冷淡”离婚的打算,他想,把家产和孩子都给她留下,她就会同意的。那个女人,有男人没男人都一个样。这个美梦他做了好久,直到赵西迪的出现……
鲁建刚在心猿意马地想着这些事情,忽然一个有点熟的身影走了进来,那人正是赵西迪,海州的画家,还是他前女友的未婚夫,他当然认得他。在那次饭局上,当祺佳把赵西迪隆重推出的时候,鲁建刚就知道,他和祺佳之间已经彻底完了,那次,他是想对赵西迪公然挑衅一下的,但在祺佳的干涉下,他没有成功。
他有理由恨他。
今天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同他一起来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这家店是新开的,极具情调,而且店面偏僻,他和那个女人相谈甚欢。鲁建刚向对面的“天使”说他要去一下卫生间,“天使”娇嘀嘀地说了句,快回来哦。
祺佳的号码早就从一位同学那里套来,只是迟迟没有机会拨打。今天机会来了。电话通了,鲁建刚说,“喂,祺佳吗?”
此时祺佳正在通往“粤府”的路上。“粤府”离她家不远,过两条马路就到。她没开车也没打的,她喜欢这样走。她独走的习惯来源于她的研究生生涯,说是负气也好,说是疗伤也好,当年她一冲动就考了研,她想尽快离开那座城市,她与鲁建刚从中学到大学,眼看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就出了那件事,她觉得她还有她的家人都要颜面扫地了。研究生楼后面就是一座小山,上山下山,她每天要独自步行十几里,后来伤疗好了,而她独走的习惯也保留下来了。
号码陌生,因为夜晚的噪杂,声音就显得陌生。她问,“是我,你是谁?”
“怎么,听不出来啦?”鲁建刚竟然有点小气恼,他觉得这女人真他妈太绝情了,这么快就把他声音给忘了,他又补了句,“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这下,祺佳就听出来了,她不愠不火地问了句,“噢,是你呀,有事吗?”
鲁建刚不喜欢祺佳这样说话,他希望听到她或是吃惊或是愤怒的声音,但绝对不是这种温吞吞的声音,这说明他在她心目中彻底完了——他已激不起她心中的任何涟漪了。
“噢,也没什么事,我是问你,你在干嘛呢?”鲁建刚觉得很受伤。
“问这干嘛,没必要向你汇报吧?”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丝路印象’吗?”
“你问这个有事吗?”祺佳警觉道。
“丝路印象”她当然知道,海州晚报上正做着它的大幅广告呢,只是她还没去过,她想等哪天西迪有空了,同他一起去。她想鲁建刚是不是想约去那家餐厅她吃饭,在她同赵西迪公开之前,鲁建刚还一直纠缠着她,后来她一气之下就把号码改了,这回不知道他是从哪个不长眼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了她的号码。
“没事我挂了啊。”祺佳又说。
“别介呀——”鲁建刚忙说,“我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人,你大概认识。”
“爱谁谁,关我什么事?”祺佳有点恼怒了,她猜不透鲁建刚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那人面熟,很像……赵大画家。”
“我知道,他单位今天晚上有应酬。”
“不会吧——”鲁建刚笑嘻嘻地说,“不像是应酬吧,要不你来一趟,跟他坐一起的可是一女人哟。”
……
“我可是看在咱们过去的情面上告诉你的,来不来可是你的事了。”鲁建刚兀自说着。
“真无聊!”祺佳果断地挂断了电话,硬撑着走了几步,想想仍不解气,就把鲁建刚电话拉黑了。“粤府”就在前方,百十米的路程,霓虹闪烁,光怪陆离,然而,祺佳却再无气力踱过去。
“堕落天使”正在东张西望,见鲁建刚面带微笑地返回座位。女孩犯嗲,怎么搞的嘛,去这么久?鲁建刚拍拍她的肉手说,肚子不好,拉稀。女孩“哧”地一笑,同时也受到了鼓舞,嗨,走嘛?鲁建刚装傻,走什么走,我还没吃饱呢。女孩说,都吃撑了,还吃。鲁建刚说,肚子都拉空了。
鲁建刚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他在等着一出好戏上演。他冷眼看着这边,眼见着那一对男女时而小声交谈,时而低声浅笑,一会儿他见赵西迪起身去一个角落去接电话,他想,有的好戏看啦……然而,只到那对男女平安无事地结账走人了,他也没见到祺佳的出现。
鲁建刚心生郁闷。女孩又抛媚眼过来——“天使”果真要堕落。他心一痒,摸住女孩的肉手说,走,“如家”。他想,过了今天要想甩掉这女孩就没得容易了。
……同丁小枫分手后,赵西迪赶往“粤家”,在门口,他与祺佳会合,祺佳过来揽住他的胳膊,然后两人一同往大堂走去。
祺佳问:“没喝吧?”
赵西迪说:“哪敢呀,不开车呢吗,可被老高他们挖苦了半天,说我高升了就端架子了,还幸亏你那个电话,要不我还走不脱,这时候他们还飙着猛喝呢。”
祺佳望望赵西迪,笑笑,没说啥。
刚才,站在“丝路印象”的门外,她拨通了赵西迪的电话,她眼见着赵西迪温柔地冲那女人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去了休闲区接听。祺佳问他在哪家饭店,别喝多了。赵西迪说他在“华府”,不好脱身。祺佳说,我等你嘛。赵西迪说,好,我想办法,一会就想办法开溜。然后两人收了电话,祺佳见赵西迪又往那个女人那里走去,那个女人正扭身笑吟吟地瞅着他……当然,她也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鲁建刚,那个男人的眼角不时地往赵西迪这边扫来,她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她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祺佳在打车赶往“粤府”的路上,泪雨纷飞。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是男人在负她。鲁建刚如此,赵西迪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