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老猫正躺在床上打盹。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他心想又是快递吧。老猫最讨厌午休时有电话打进来,可自从老婆网上购物以来,美梦经常被打断。
电话接通后,男子操着本地口音:老猫,好久没联系啦,不会忘了我吧!我这次回老家,特想会会老朋友。
老猫愣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原来是老牛。十七年了,一直没见过面,甚至连电话也未打过。一阵寒暄之后,他俩约好晚上八点在县城的会师阁见面。
四月的风,吹进小城的街巷,拂过老猫的脸颊,细腻中有些许凉意。老猫抬头看了看昏暗的霓虹灯,抖了抖肩膀,裹了裹衣领,加快脚步向会师阁走去。老牛早已等候在门口,牛仔外套牛仔裤,扎着一个长辫,头戴一顶灰色鸭舌帽,看起来与十七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身旁多了一位年轻的女郎。
落座后,服务员将一盘外焦里嫩的烤洋芋端上了桌。老猫戏说,老牛身边有这等嫩草,还缺这几颗烤洋芋?
我真想家了。想家的时候,最想吃的就是老家的洋芋蛋!老牛说。
老猫建议,要不把老苟和老杨也叫来,大家趁此机会叙叙旧。
老牛说,老苟就算了,倒是老杨可以叫来一聚,毕竟他还像个人。
老猫急忙致电老杨。老杨听说是老牛有请,说马上到马上到,若迟来的话罚酒三杯。
老猫,听说你又有新作了?老牛问。
都是一些小豆腐块,不成气候,说来惭愧!老猫红着脸答道。
想当年省电台“灿烂星河”栏目播出的那篇小文,不也迷倒了一大批少男少女吗?老牛戏谑道。
老猫的脸更红了,那可是老猫的处女作。恍惚间,他的眼前闪过了曾经光彩的一幕:二十多个同学挤在老猫的宿舍,围坐在老猫从老家带来的“凯歌”牌收音机前,静静地聆听《小雨中的回忆》……谈笑间,老杨进来了,气喘吁吁,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眼镜,镜片上布满了灰尘。
老杨,皮夹克上土咋那么多,该不会是刚从案板下爬出来吧!老牛瞪大眼睛问。
老牛,你俩总该知道,我老杨在家是伙夫,在单位是电工。哪像你老牛都混成教授了,还有老猫也上县城了,我一辈子呆在原地,连窝都不挪,王宝钏十八年等了个薛平贵,可我连个一级都没捞上,年年栽在民主测评上,我这辈子就不指望高级了。再说老猫一个电话,我能不爬出来吗?老杨感慨。
老猫与老牛为老杨叫了一阵屈,最后劝老杨继续争取,纵使困难重重,仍要相信阳光总有照到老杨的时候。再者凡事要看开点儿,其实也算养生。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上了一道菜,名曰“会师第一排”。听说这道菜是此店的招牌菜。老猫用公筷给坐在上席的老牛夹了一块,又给老杨挑了一块,自己则拿起一颗烤洋芋吃着。
这么好的肉,咋就没有当年老猫从老家带来的骨头香呢?怎么吃不出当年那个味儿呢?老牛边吃边摇头边嘀咕。
的确,那时候饭香,关键是那个氛围。一个周末,老娘打来电话说家中过年的猪宰了,我骑着那辆银钢125摩托车回了家,把老娘为我精挑细选的骨头带回了学校。那晚,我们四人买了啤酒,围着火炉,边吃边聊。我记得老苟说,老家原生态养殖的肉就是好吃,周一开班会要好好启发一下。哈哈,周二中午,有一学生端着一大碟子粉条炒肉走进了老苟的宿舍。老牛回忆道。
你还别说老苟,想当年他像哈巴狗一样,和某领导套近乎,吃香喝辣,与咱们不是同道人。其实回头一想,发现人人都是行客。人生就是这样,走着走着,有些人就走散了。你俩看看,今晚饭桌上就单缺他一人。老猫感叹道。
牛教授,相遇是缘,记着下次回老家提前通知大家。老杨对老牛说。
是呢,应该叫牛教授,不能叫老牛,你看我这人嘴太笨。改天一定要讨一幅牛教授的墨宝,说不定过上一百年五百年价值连城。牛教授的那幅伟人素描画,我可得收藏好了,千万不能让老杨偷去。老猫应和着。
老猫,把你家大门看好。老杨笑说。
咱几个数老牛最勤奋,为了考研,深更半夜背《牛津英语字典》,走路疯讲英语,别人叫他牛疯子!苦心人天不负。老牛连续考了两年,其间拒绝了多个美女的秋波,终于考上了。研究生毕业后,顺利地踏进了本省一所大学的校门,当起了美术讲师,如今年纪轻轻早已评上了教授。老猫知道,自己则每晚等不到下晚自习就急匆匆去邻居家看《笑傲江湖》。想起这些,老猫只有仰视老牛的份。
一幕幕往事在老猫脑海闪过,只听见有人敲门,进来一陌生男子,走上前紧紧握住老牛的手,一口一聲“牛教授”。这是强子,年轻有为。以后你俩要与强子多多交流,有些事他可以指点一下。我记得老猫爷爷的土蜂蜜能香死人,顺带提上两罐让强子尝尝。老牛边介绍边流口水。
不知不觉,已是子夜时分。聚会该散了。老猫帮老牛在会师阁登记了一间商务套房。大厅负责登记的服务员是个刚出校门的丫头,盯着手机音乐跟唱《隐形的翅膀》——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
安顿好老牛,他们相约寒假,老地方不见不散。
老猫与老杨,跟强子一起走出了会师阁,街上空空,月色昏昏,唯见霓虹灯闪烁。回家的路上,不时有出租车从老猫身旁停下,老猫摆摆手,那车又开走。爷爷已去世多年,我去哪里找土蜂蜜呢?老猫思忖着。
不觉间,老猫已到家门口。轻轻打开门,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儿已熟睡多时。
姚登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