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菁
清代袁枚的《二月十二花朝》曾记有“除却女儿谁记得,百花生日是今朝”。
农历二月十二日花朝节,又叫百花生日,本是汉民族在春日里的一个重要传统节日,花朝节为女性喜爱。中国人对花神的崇拜由来已久,经过历朝历代演绎,花神的形象也随着人们的想象变得丰富、生动起来,最终形成了广为流传的十二月花神。十二月花神在绘画、陶瓷、雕刻等许多艺术领域都是长唱不衰的创作母题。在年画这一民间艺术的创作中,十二月花神还被赋予了丰富的含义与趣味。以现存的江南地区晚清至民国的木版年画为例,可管窥其中蕴含的社会风俗、艺术文化与民间信仰。
关于十二月花神的年画,多为历画。历画是中国木版年画中的一大门类,它与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是一种极具实用性的年画。古时编制和颁布历书是皇权象征,百姓不能问津。直到清嘉庆年间这一禁令才被废除。然而对于广大农民来说,一年的农时节气对指导生活生产有着重要意义。历画就是将民间历法家私制历书与吉祥图案相结合的画作,通过木版印制,销售给百姓。历画上可以明确地看到年画的年份。每年的日历会更新,但图案往往有固定版式。现存许多年画上应有日历和纪年的部分为空白,正是尚未印上新年日历的固定版式。新年伊始,百姓家中张挂一张历画,一挂就是一年。历画中的图案一般都与节气、时令有关。如立春鞭牛图,九九消寒图等。十二月花神与十二个月份相对应,也是历画中的常见图案。画中的花神往往手中持花,表明司花之神的身份。
例如,上海天雅阁藏、旧校场飞云阁印的《十二花神春牛图》,刊刻了宣统元年的月历与二十四节气。年画初印成时应是“大清光绪三十五年十二花神春牛图”,不料次年改了年号,只得将“光绪三十五年”涂改成“光宣统元年”。而右上角的“光绪三十五年” 却未改。年画中上为赵公明、钟馗两位武财神和两位文财神,中下是春牛驮着聚宝盆。两边各有六位女花神,手中持有特征明显的月令花。十二位花神没有具体姓名,仅标注各花神所司月令花名,分别为: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蔷薇、五月石榴花、六月荷花、七月凤仙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花、十一月茶花,十二月腊梅花。
上海天雅阁藏、旧校场飞云阁印的《十二花神春牛图》,图片来源:《中国木版年画集成 上海小校场卷》
花朝节与花神信仰
关于十二月花神是谁,版本各异。最早记载的花神,是南岳魏夫人弟子女夷。《淮南子·天文训》中记载:“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长百谷禽兽草木。”起初古人对于花神的信仰与农耕社会的环境有关。人们祈祷神灵能保佑万物生长,开花结果,带来粮食和果实的丰收。同时也寄托着人们希望子嗣绵延,生生不息的愿望。而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各行各业也都有了自己的行业之神。花神自然而然成了花农、花匠最崇敬的神灵。茉莉花是江苏特产,可窨制的茉莉花茶,因此江苏的茶商也拜花神。上海棉业也供奉花神。棉花是上海主要的经济作物之一,上海人简称其为“花”,“花神”也就成了棉业的保护神。
春花不仅是秋实的预兆,也给人美好的体验。随着文化的发展,人们心中的花神也发生了变化。据《博异志》记载,唐天宝年间有位处士崔玄微,扎彩帛于花枝上保护了百花,因而羽化登仙,被尊为花神。不过民间更为流行的是十二月花神,每位花神都对应一种月令花。他们有的是流芳百世的历史人物,有的是民间故事中家喻户晓的人物。这些人物的故事本身与当月的时令花卉有关,比如白居易爱山茶花,为十一月山茶花神,杨贵妃沉香亭前赏牡丹,为二月牡丹花神,古来诗人常以西施比喻莲花,故封其为六月荷花神,而钟馗在民间信仰中能在端午前后除五毒,驱小鬼,因而为五月石榴花花神。十二月花神的组合既相对稳定,也并不完全照本宣科。年画里的十二花神的阵容有时皆为女性,有时男女皆有,全男性的十二花神相对少见。
人们崇拜花神,因而有了对祭祀花神的习俗。祭祀花神一是在百花生日那天,人们在这天庆贺百花生日,祈祷一年风调雨顺,四季平安。日日有花开,月月有花神。另一是在芒种前后,百花凋零的时节,送百花归位。上海图书馆藏《光绪三十年甲辰月份牌》就表现了十二月花神齐聚庆贺,热闹喜庆的情景。画面中间一座花神祠,其中坐着男性花神,应是崔玄微。两边各六位花神簇拥而立。画面中未标注各位花神姓名,从其妆容可辨认出钟馗、老令婆、老令公等人。
上海图书馆藏《光绪三十年甲辰月份牌》,图片来源:《中国木版年画集成 上海小校场卷》
百花生日的说法来历久远,春秋时期《陶朱公书》记载:“二月十二日为百花生日,无雨百花熟”。唐代花朝节为二月十五日,此时的节庆已发展至一定规模,上至宫廷下至百姓都有应节活动。据说武则天在这日令宫女用百花花瓣做糕点赏赐百官,遂使花糕也成为花朝节的时令点心流传民间。文人间还有饮酒、赏花、作诗等雅事。宋代市民文化繁荣,人文艺术昌盛,花朝节的风俗也更加丰富起来,并且与艺术形式相互渗透。到了明清,各地花朝节的节俗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分野。如洛阳二月初二为花朝节,又叫挑菜节,四川、广东等地以二月十五日为花朝节。而江南的花朝节则在二月十二日。
《点石斋画报》上刊载的《祝花神诞》
花朝节尤其为女性喜爱。清代袁枚的《二月十二花朝》就曾提到,在江南“除却女儿谁记得,百花生日是今朝”。《清嘉录》中也有记:“十二日为百花生日,闺中女郎剪五色彩缯,黏花枝上,谓之‘赏红’。” 赏红是江南地区花朝节的一项特色活动,即仿崔玄微把彩绸或彩纸系挂在花枝上,庆贺百花生日。“春到花朝染碧丛,枝稍剪彩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清人张春华的竹枝词描述的,正是老上海城中的花朝节“赏红”。上海的《点石斋画报》中有一幅《百花生日》,描绘的也是清代吴地妇女巧手剪绫罗,点缀花枝的场面。在上海还有一项独特的花朝节活动,就是晚上的挂花神灯。花神灯形如伞状,有的是六角形,有的是圆形,故称伞灯。出灯时,伴有锣鼓和花灯歌舞表演,场面热闹不输元宵灯会。此外,因花朝节前后天气回暖、百花竞妍,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时节。“桃花扇小杏衫新”,城中妇人也趁此节俗换上新装,相伴出游,成为城中一道清新亮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