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话,依笔者之见,主要包括绍兴方言和绍兴日常语言两大类,她是一个庞杂的课题,囊括了绍兴深厚的历史文化。所以收藏绍兴话,成了我的一大业余爱好。而我收藏的绍兴话,其来源大致有二:一是来自于民间口碑,二是出自于典籍书本。其中的典籍书本,主要得益于词典和小说。现就典籍书本中的一些绍兴话,从收藏的角度述说一二。
一、词典中的绍兴话
绍兴话,说说容易写写难,这是绍兴人的共识。即便是一些口头禅、常用词,要写正确也是很费力的,而且有的绍兴话缺少一定标准,所以写出来“版本”之多,让人看了不知所云。为解决这一难题,笔者试着查阅了有关词典,结果绍兴话越查越多,令我欲罢不能。而词典中的绍兴话,又可分为两大块。下面就以商务印书馆1978年12月版《现代汉语词典》为例列举。
一是词典中的绍兴话。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有一类注明是方言的。其中有:肉痛、淴浴、泡汤、掼交、磕碰、识相、爽气、笃定、顶真、晚娘、三只手、十三点、掉枪花、黑不溜秋等。这些词语,虽然词典中没有注明是绍兴的“专利”,或许周边地区的杭州、宁波、上海等其他地方也说着这样的话,但至少也包含着我们的绍兴话在内。
上述这些词语,都是绍兴人日常生活中的常用词,词汇丰富、通俗易懂,无须多作注释。而对有些物品、动物、人物之类称呼比较特别的,或对一些区域性较强,或在原意上有所延伸的绍兴话,则需要作适当的解释。其中:龙头,原意为:自行车的把。绍兴人还把自来水管上的开关称为“水龙头”;来路货,即:进口货。绍兴人多指外来货;薸薸piao(音:瓢),即:浮萍;蛐蛐,即:蟋蟀;一塌刮子,即:全部;呒啥,即:没有什么。绍兴人有“呒啥吃头”之语;灵光,即:好。绍兴人多含机灵、聪明之意;缺嘴,即:唇裂;坍台,即:丢脸、出丑。绍兴人又含“倒霉”之意;团弄,即:用手掌搓东西使成球形;脚孤拐,即:大趾和脚掌相连向外突出之地;滥好人,即:待人和气,不问是非,与人无争的人。而绍兴人对“滥好人”多有贬义之味;劳什子,原意为:使人讨厌的东西。绍兴人单指东西;竖蜻蜓,即:倒立;打裥jiǎn(音:简),即:衣服上打的褶子;泡货,即:体积大而分量轻的东西;银角子,即:银质的辅币;贳shì(音:柿)器店,即:出租婚丧喜庆应用的器物的店铺。
除此,词典中的绍兴话,还有一些虽然“常说”但不“常写”的字。这些字大都以动词为主。譬如:㧐sǒng(音:耸),即:推。绍兴人有“㧐一把”之说;敨tǒu(音:钭),即:打开。绍兴人有“把包裹敨开来” 之说(“敨”,有时近于“甩”);䁖lōu(音:搂),意即:看。绍兴人有“䁖一眼”之说(“䁖”,带有斜看、偷看之意);擩rǔ(音:辱),即:插;塞。绍兴人有“擩在汪凼里”之说;掮qián(音:前)东西,意即:把东西放在肩上搬运;溻tā(音:踏)意即:汗湿透。绍兴人有“汗溻牢哉”之说(含衣服贴在身体上);褟tā(音:踏)意即:在衣服上面缝。绍兴人有“褟袖口”之说;揎xuān(音:宣),意即:打。绍兴人有“揎伊一顿”之说;掇duō(音:哆),意即:用双手拿。绍兴人有“把锅子掇过来”之说。
二是词典中的非绍兴话。在词典中,除了一些注明是方言外,还有不少“榜上无名”的方言,但实际上早已被绍兴人方言化了的不是方言的方言。现再以《现代汉语词典》为例。
《现代汉语词典》中的“非绍兴方言”大都比较口语化、生活化。譬如:运道、落拓、毛坯、烟屁股、收生婆、伸懒腰、马口铁、灶披间、小肚鸡肠、实报实销、顺手牵羊、随行就市、倚老卖老、毛手毛脚、丁零当啷、满打满算、性命交关、鸡皮疙瘩、卖狗皮膏药、脚踏两只船、鸡蛋里挑骨头等。还有綦qí(音:旗),意为很、极。绍兴人说“噶样东西綦好吃”;眍kōu,(音:抠),意为:眼珠子陷在眼眶里。绍兴人说“眼睛抠进哉”;抠kōu,(音:眍),意为吝啬。绍兴人说“这个人真当抠哉”;觌dí(音:笛)面,意为见面;接头,意为熟悉、知道;斤量,意为份量;块头,绍兴人说“大块头”(即:胖子);拢总,意为共计;翘辫子,意即死;揪痧,乃是民间的一种治病方法。即用手指揪颈部等,致皮肤充血以减轻炎症内部。
与其他的方言一样,词典中的“非绍兴方言”表现最为丰富的要算动词。这些动词,“动”得非常生动形象,细细咀嚼,让人顿生一种形态美,有一种见字生情之味。譬如:搛jiān(音:兼)即夹。绍兴人说“搛和饭(夹菜)”;擗pǐ(音:痞),意即用力使离开原物体。绍兴人劝人“凡事要擗得开”(“擗”,有时作“想”用);抻chēn(音:嗔),即拉;扯。绍兴人说“抻伊牢”;擤xǐng(音:醒),意即按住鼻孔用力出气,使鼻涕排出。绍兴人有“擤出科头”之说(这里的“擤”,含“寻”、“想”之意);扽dèn,意即两头同时用力,或一头固定一头猛一拉。绍兴人说“扽伊一把”(“扽”有时作用力“搡”);潽pū(音:铺),意即液体沸腾溢出。绍兴人说“饭潽出来哉”;潲shào(音:稍),意即雨斜着落下来。绍兴人说“衣裳潲湿哉”;浞zhuó(音:卓),即淋。绍兴人有“浞雨”之说;剺 li (音:梨),意即用刀子划。绍兴人说“剺得刀,出血哉”;系jí(音:际),即打结、扣。绍兴人说“鞋带系伊好”;擎,即往上托。绍兴人说“擎起来我看”;缲qiāo(音:悄),即一种缝纫方法。绍兴人说“缲边”;缏pián(音:便),意即用针缝;斫zhuó(音:酌),意即用刀斧砍。绍兴人有“上山斫柴”之语;哕yuě,意即呕吐。绍兴人说“刚刚吃进嘴里,就哕出来哉”。
鲁迅先生曾说过绍兴话是官话,这是有依据的。从上述这些琳琅满目的“非绍兴方言”中,让我们窥见的到了绍兴人对官话的运用水平和转化能力。
二、名著中的绍兴话
一是鲁迅著作中的绍兴话。中国名著中的绍兴话数量之最,首推鲁迅先生的作品。鲁迅生于绍兴、长于绍兴,用起绍兴话来自然得心应手,在他的笔下,不乏经典之言。著名语言学家魏建功曾在他的《忆三十年代的鲁迅》中说:“先生说的是普通话,是带着浓厚绍兴方言色彩的口头语。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吐字,是那么安详,是那么苍劲。” 道出了鲁迅对绍兴话的入骨程度。而鲁迅笔下的绍兴话,多出现在他的小说里。现试举几例。
在《肥皂》中,四铭说:“伙计本来是势利鬼,眼睛生在额角上的,早就撅着狗嘴的了”。“眼睛生在额角上的”,就是眼睛向上,看弗起一般下等人,所以便成了“势利鬼”。在该文中,还有一句“天不打吃饭人!”绍兴人认为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是件非常平和的事情,连天都不会动手打人的。“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么?”这是《阿Q正传》中阿Q说的话。“虫豸”的“豸”是一个冷僻字,《尔雅》道: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豸。绍兴话中的“虫豸”,泛指蜘蛛、八脚、蜈蚣之类的小虫。“来笃话啥西,俺实直头听弗懂!”这是《出关》里账房先生说的,是一句典型的绍兴话,意思就是“你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啊!”还有,像《药》里的“老虎头上搔痒”,《肥皂》里的“对着和尚骂贼秃”,《阿Q正传》里的“老鹰不吃窝下食”等,都是纯真的方言土语,被鲁迅谓之“炼话”。在他的笔下,这些“炼话”都用得意味深长而且谐恢幽默。
在《故乡》中,“……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鲁迅只用了寥寥30多个字,就将“我”、“ 鸟雀”、“ 棒”、“ 绳子”、“ 竹匾”等构成小说元素的东西有机地组合在一起。尤其是这一“缚”一“罩”,更是把捕鸟雀的场景描绘得栩栩如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鲁迅有一段写他先生的话:“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这里的“仰”即抬,是绍兴话中的常用字;“拗”,不仅有倾的意思,还有一种弯曲的味道。这一“仰”一“拗”,生动地刻画出先生的高兴状。在《风波》中,鲁迅写道“……忽然又绝望起来,装好一碗饭,搡在七斤的面前道……”这“搡”,词典解释为“猛推”,但这里含有掼的意思。这一“搡”,形象就出来了,人物就鲜活了。在《肥皂》中,“他(四铭)好容易曲曲折折的汇出手来……”这“汇”,是形容手“阻塞”在狭小的地方后,经过一番曲折才挣脱出来。在这里,“汇”是没有其它合适的词可以取代。在《酒楼上》,鲁迅有“略带些哀愁,然而很舒服的呷了一口酒”之语,“呷”即喝,把喝换成“呷”,就“呷”出一种舒缓的感觉。在《离婚》中有这样一段话:“那是那只*头癞皮狗偷吃糠拌饭,拱开了鸡橱门……”在这几乎全是绍兴话组成的词语中,“拱”字用得特别生动,人们可以想见那些猪牛羊狗之类用头顶撞门、栏之类的情景。
在《祥林嫂》中,“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问。“老了。”这“老”就是死。绍兴人讳避死,就用“老”来代替。在《过客》中,“我不回转去”,鲁迅在“回去”的中间插进一个“转”字,就增加了肢体动作,就更为传神了。在《阿Q正传》里,阿Q对吴妈说:“我和你困觉!”“困觉”似乎是睡觉,但在绍兴方言中,是隐含男女之间做的那种事。“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这“烟尘斗乱”,近似于烟雾缭绕,但是看上去的现场比后者显得更严重、更混乱。这些绍兴话,有的采用颠倒法,有的采用省略法,有的采用隐喻法,有的采用替代法,有的采用强化法,其门类之多、数量之大,是绍兴话中的“主力军”。
有专家说过,鲁迅的文字是射出来的,郭沫若的文字是喷出来的,巴金的文字是流出来的。这话有一定道理。鲁迅生活经历丰富,文字功底深厚,创作态度严谨,所以射出来的字一如子弹般凛然不可侵犯。譬如先生小说代表作《阿Q正传》里用的“方言动词”,就极富凛然性和严谨性。现试举几例。
在小说第二章里,先生写道:“闲人还不完,只撩他,于是终而至于打”。文字很简洁,只一个“撩”,便迅即“撩”拨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撩”,通常用作于“把东西垂下的部分掀起来”,而这里,也许是闲人身子高,所以他只消用手一“撩”,就横着“撩”住了阿Q的黄辫子。这一“撩”,“撩”出了闲人的轻松,于是便心满意足得胜而归。
接下去在人们的调笑中,“阿Q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歪着头……”。这个“捏”,“捏”得恰到好处,一是承习了地方语言特色。在绍兴话中,有“死捏弗放”、“捏紧拳头”之语,这时的阿Q,虽然有“精神胜利法”在起着作用,但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是有的,于是就本能地“捏”住了自己的辫根。二是符合小说创作情景。这时的阿Q,刚刚被闲人揪过黄辫子,在壁上碰了四五个响头,所以这回出于惊慌,“捏”住辫根也是很正常的。
先生惯用白描手法,有时候只消一个字,就能准确生动地表现出人物的性格特征和思想情感来。例如小说第三章里描述道:“阿Q以为他要逃了,抢进去就是一拳”。先生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阿Q自知不是王胡的对手,他只能采取先下手为强的攻略,因而用一个集争夺和争先合一的“抢”字来形容,可谓用到了位。
在同一章里,还有这样的文字:“阿Q走近伊(小尼姑)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秃儿!快回去,和尚等着你……’”这一个带有猥亵性的“摩”,在读者的眼里不仅形象、准确,它还起着承先启后的作用。因为阿Q先前心里有气,认为自己的晦气原是看见小尼姑引起的,经过这么一“摩”后,“摩”出了阿Q的心情,于是便“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然而据说先生对这个“摩”并不满意,他原本想用一个“lu”,可后来先生“因为太土气,也太冷僻,恐怕许多人会不懂……”,所以才忍痛割爱,换成了一个“摩”。
在第四章里,想去舂米的阿Q,突然“蓬的一声,头上着了很粗的一下,他急忙转回身去,那秀才便拿了一支大竹杠站在他面前”。“蓬”,是个象声型的动词,道出了来势凶猛而且声音沉闷,慌得阿Q两手抱头,冲出厨房门。
在第五章里,“这小D,是一个穷小子,又瘦又乏,在阿Q的眼睛里,位置是在王胡之下的,谁料这小子竟谋了他的饭碗去”。旧时,绍兴人将工作称之为“饭碗”或“饭碗头”,一旦“饭碗”敲破,则意味着失去了生活来源。而阿Q唯一的“饭碗”被伊“谋”了去,可见阿Q对小D那种近乎卑鄙的手段是何等的鄙夷和愤恨呵!所以这里倘用“夺”、“霸”之类的字都显逊色。
在第六章里,“天色将黑,他(阿Q)睡眼蒙胧的在酒店门前出现了,他走近柜台,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在柜上一扔说,“现钱!打酒来!”这一“扔”,显示了阿Q的神气和阔气。因为阿Q从他记事起,兜里好像没有装过银和铜。现在,他“穿的是新夹袄,看去腰间还挂着一个大搭连,沉钿钿的将裤带坠成了很弯很弯的弧线。”这还不足以让阿Q趾高气扬吗?人到了一定时候,大概总是会变的,阿Q也不例外。所以先生的这一“扔”,直“扔”得堂倌,掌柜,酒客,路人都生出一种敬意来。
在第七章里,有两处也值得一提。一是“赵府上的两位男人和两个真本家,也正站在大门口论革命。阿Q没有见,昂了头直唱过去”;二是“阿Q这才站住,歪着头问道,‘什么?’”这里的“昂”和“歪”,道出阿Q的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气。这与他已经欣赏革命、宣传革命的行径是很贴切的。
有时候先生来灵感,他会用成串的白描手法来叙述。在第八章里,先生这样描述:“小D是什么东西呢?他很想即刻揪住他,拗断他的竹筷,放下他的辫子,并且批他几个嘴巴,聊且惩罚他忘了生辰八字,也敢来做革命党的罪。”这是阿Q看着小D来气才这么想的。虽说是想,但还是想得很逼真:一“揪”、一“拗”、一“放”、一“批”,四“箭”齐发,硬是射出了阿Q一个活生生的想法,尽管“筹计拳头打弗煞人”—— 最后阿Q还是饶放了小D。
除了这些例子外,先生在小说中还有很多“方言动词”值得一提。如假洋鬼子“白着眼睛讲得正起劲”的“白”字,“甚而至于将近五十岁的邹七嫂,也跟着别人乱钻……”的“钻”字,“钱府的大门正开着,阿Q便怯怯的躄进去”的“躄”字,“赵太爷肚里一轮,觉得于他总不会有坏处……”的“轮”字,“然而老头子使了一个眼色,阿Q便又被抓进栅子门里了”的“使”字等等,都意味深长、趣味盎然,兹不一一详述。
二是《水浒》中的绍兴话。对《水浒》作者施耐庵是何许人士,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其中有谓施老夫子是江苏淮安的,有谓是江苏武进的、有谓是江苏兴化的……但我宁愿相信他是浙江钱塘人,甚至是绍兴人。因为《水浒》里有许多浙江的地名、杭州的俗语与数量可观的绍兴方言。
在《水浒》中,绍兴方言使用最为集中的要数第二十回。譬如其中有“再三再四,扶晁盖坐了。” “林冲当下写了一封书,叫两个自身边心腹小喽罗下山去了。”“(阎婆)见他下去,没有一个妇人家面,回来问间壁王婆道…… ” “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 “只见一个大汉……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看那县里。”“(宋江)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量酒人筛酒与刘唐吃。”“杨雄道‘我自无背后眼,你且说是谁?’” 这里的“再三再四”、“ 小喽罗”、“ 间壁”(隔壁)、“兜揽”、“ 别转”(扭头)、“ 菜蔬”(蔬菜)“ 筛酒”、“ 背后眼”等,都是现时绍兴人“随口宕宕”的“口头语”。把这些“口头语”融入在这部名著中,增加了生活味,且没有丝毫的别扭感。
在《水浒》中,应用最多的绍兴方言要数形容词。譬如第一回中“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重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用“七上八落”、“ 斗败公鸡”来描述洪太尉的内外表情,很是“到门”。第七回中“从明日为始,这二三十个破落户见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将酒肉来请智深,看他演武使拳。”这“匾匾的伏” (非常服气),读者看了也为用之恰当而感到“匾匾的伏”。第十六回中“老都管喝道:‘……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门下官军,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栈,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这“无千无万”、“芥菜子大小”与“千难万难”等,是绍兴的专用方言。第二十五回中“这妇人听了这话,也不回言,却踅过来,一五一十,都对王婆和西门庆说了。” 这 “一五一十”,也是绍兴人的“阿弥陀佛口头言” 。其他还有 “吃饭防噎,走路防跌”、“外出一里,不如屋里”之语;“耽惊受怕”、“天生天化” 、“手忙脚乱”、“心肝五脏”、“贼心贼肝”、“七颠八倒”、“ 夹笑带骂” 、“劈头劈脑”等,皆为正宗的绍兴话。
除了形容词,还有名词和动词。在名词中,有:“林冲赶到跟前,把那后生
肩胛只一扳过来”中的“肩胛”、“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头脑,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贤妻”中的“头脑”(指人)、“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中的“闲常”(平时)、“两个厮见了,来到王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中的“生活” (活计)、“唐牛儿捏脚捏手,上到楼上,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中的“板壁”与“横头”、“干娘,不要独吃自呵!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中的“汁水”(汤料之类)、“李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中的“应承”、“ 武松哭罢,将羹饭酒肴和土兵吃了”中的“羹饭”、“我们今番必然收伏不得方腊了”中的“收伏”(擒伏)、“那贼秃慌忙来到妇人面前”中的“贼秃”(和尚)与“油纸扇”、“ 角落头”、“ 贼骨头”、“ 后门头”、“ 落舱”、“ 灯盏”、“ 鹁鸽”、“ 背脊”等。在动词中,有:“鲁智深双手把锅掇起来,把粥望春台只一倾”中的“掇”与“ 倾”;“张三、李四头发上蛆虫盘满”中的“盘满”、“鲁智深*翻一口猪”的“*翻”;“(武松)……把那妇人头望西门庆脸上掼将来”中的“掼”与“踅过来”的“踅”、“舀酒”的“舀”、 “抠出”的“抠”(取)等。而第九回中“管营道:‘……左右与我驮起来。’” 这“驮”(拿、提)则是绍兴的典型方言。
三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绍兴话
说外国人著的作品中有绍兴话,这近乎荒唐,或者觉得不可思议。可笔者翻阅了2007年6月中国戏剧出版社的苏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竟意外地收翻出了不少的绍兴话,纯属意料之外。
出现在该书中的绍兴话,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个类型。
一是在《现代汉语词典》上可以查到的,属于方言类和口语类。如属于方言类的有:第一部分第一章(第6页),“这件事我们这儿可顶真呢……”中的“顶真”、第三章(第30页)中的“他是一个地道的蠢材和淘气包……”中的“淘气包”、第二部分第六章(第278页),“不,兄弟,只要我们看中那个娘们,我就准能……”中的“娘们”等。属于口语一类的有:第一部分第一章(第8页),“第一天顺顺当当地过去了”中的“顺顺当当”、第一章(第9页),“如果你再从那里被赶出来,我就要狠狠地收拾你……”中的“收拾”、第七章(第111页),“他(谢廖沙)默默地忍受了母亲的责骂,没有顶嘴”中的“顶嘴”、第二部分第一章(第155页),“……我回来再跟你算账,你跑不了”中的“算账”、第二章(第175页),“我还以为你是一条懒虫哩”中的“懒虫”、第七章(第284页),“听说,他又恢复了党籍,那也白搭”中的“白搭”第七章(第285页),“保尔……整整讲了一个钟头”中的“钟头”等。
二是在《现代汉语词典》上可以查到的,但不属方言类。这些非绍兴方言,其实早已落户绍兴。如第一部分第二章(第27页),“(保尔)钻出炉膛,他又用砖头封住炉口,做了记号,然后才慢悠悠地回家”中的“记号”和“慢悠悠”、第三章(第41页),“……铁块也就像蜡一样的服帖,渐渐给打平了”中的“服帖”、第四章(第57页),“……并且一定会到‘总’头目那儿去说三道四”中的“说三道四”、第六章(第80页),“我吃多少,用不着你多嘴多舌的,又不是吃你的”中的“多嘴多舌”、第六章(第84页),“他长得很结实,矮墩墩的……”中的“结实”和“矮墩墩”、第二部分第二章(第185页),“接着,他又想起一个老早就想提出的要求……”中的“老早”、第四章(第241页),“……要是一个人在气头上给老婆一记耳光……她倒是一个好婆娘”中的“气头上”、“老婆”和“婆娘”、第五章(第259页),“他决心硬着头皮一干到底”中的“硬着头皮”,还有(第23页)的“十拿九稳”、(第60页)的“乱七八糟”、(第154页)的“起哄”、(第251页)的“出风头”、(第269页)的“牢靠”等。
三是在《现代汉语词典》上查不到的,属于纯绍兴话。这些“榜上无名”的绍兴话,是绍兴人语言表达、词汇构成的重心。如第一部分第一章(第8页),“真了不起,小崽子,刚来就摆臭架子”中的“臭架子”、第一章(第9页),“(阿尔焦姆)我有点事,出去个把小时”中的“个把小时”、第一章(第10页),“……可他们的老婆孩子在城里却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中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第二部分第二章(第187页),“亲兄弟,明算账——这是‘谁战胜谁’的问题”中的“亲兄弟,明算账”、第三章(第203页),“哲学就是空口说白话,故弄玄虚”中的“空口说白话”、第四章(第230页),“看样子,寒气已经钻进那波兰人的五脏六肺了”中的“五脏六肺”、第四章(第243页),“这个碰不得的女人十有八九真要去告诉柯察金”中的“十有八九”、第六章(第279页),“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中的“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第六章(第285页),“保尔不但把他自己的、连他祖宗三代的事情也都告诉了她……”中的“祖宗三代”,还有(第6页)的“店堂”、“从头到脚”、(第9页)的“那班畜生”、(第154页)的“贼头贼脑”、“长统袜”、(第155页)的“流里流气”、“下流坯”、(第280页)的“头一次”等。上述这些绍兴话,都是非常地方性的,不太可能有“复制品”。
如果将上述第一类中的绍兴话理解为“出口产品”,好像不太符合常理,因为这是地域特色和文化遗产,谁敢“出卖”;第二类中的绍兴话,可以理解为由于多种原因,她已经走向了书面化、国际化,或者怀疑译者万亭、武文胜是绍兴人、绍兴通,是他们在起着作用,但这仅属猜测;那么第三类中的绍兴话,是绍兴人非常“口语化”了的,出现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更是令人十分费解和好奇。
除了上述两大途径,我收藏绍兴话还旁及了绍兴话的一些“支流”,如绍兴的谜语、绍兴的童谣、绍兴的成语、绍兴的歇后语等。通过收藏,愉悦了我的心身,扩大了我的视野,增加了我的知识。这是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