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权之大名,无论学习书法与否恐怕都非常熟悉。作为入选了人教版七年级下册历史教材的书法家,柳公权被视作辉煌的隋唐文化的一例典型,如今得到较为普遍的推崇。可有趣的是,柳公权不仅有美名,还有出自其他大家之口的“骂名”。“雅”与“俗”,虽是一对反义词,却都被用在了关于柳公权之作品的评价上。
一、“丑怪恶札之祖”
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曾对书法界前辈柳公权作过这样一段评价:“柳公权国清寺,大小不相称,费尽筋骨。……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而为丑怪恶札之祖。自柳世始有俗书。”
这段辛辣的评述出自米芾的论书名篇《海岳名言》。在文中,米芾从自己和亲友的书法论起,上至东晋的葛洪,下至自家的幼子,从千年前的篆书和隶书,到当时仍旧流行的草书、行书和楷书,从纸上到石刻,只要他想起,即论了个遍。
也是因为《海岳名言》中涵盖的对象过多,再加上米芾对自己私下的论述不求辞藻格律,整篇《海岳名言》便呈现出非常松散的结构——只是在这松散之中,米芾对柳公权的批评显得十分突出。
在米芾看来,柳公权虽师法欧阳询,却又远不如欧阳询。欧阳询之字都是安排费工,造作刻意,“照猫画虎”的柳公权便更是堪称“丑怪恶札”,实为后世书法落入窠臼的始作俑者……虽然米芾认为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颜真卿等世间公认的大家各有不足之处,但只有柳公权一人被他扣上了“自柳世始有俗书”这顶大帽子。
当然,米芾之所以敢这样批评也有他的理由。在他看来,从王羲之七世孙智永(南陈至隋朝僧侣)起,魏晋名家的笔法就已经失传。而后欧阳询、虞世南等人虽然渐有整齐匀称之美,但已完全失去了古朴的韵味。以至于当柳公权再去学习欧阳询,便是古法一条也学不到,只能学会当时的气韵——没有积淀而只能立足当前,不是俗又能是什么呢?
二、楷书大家之骨
就米芾的评述而言,其对于柳公权的评价虽与今日我们许多人对柳公权的认识大相径庭,但论述于《海岳名言》之中其实是能自圆其说的。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反驳米芾:毕竟就连米芾自己,虽批评了柳公权的字,却也说柳公权之人是“如深山道人,修养已成,神气清健,无一点尘俗”。
就柳公权的字而言,柳公权初学王羲之,后学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近代笔法”,最终于六十岁前后形成自己的独到风格。故他早期的作品确实整体不够和谐,甚至可见各家风格的拼贴堆砌,虽冠上了柳公权之名,却并不属于我们所熟悉的那位大家柳公权。
而在后期,待个人风格成熟,其以“柳体”创作的作品各具神韵:《玄秘塔碑》“最露筋骨”;《神策军碑》最显“端恭”;《司徒刘沔碑》最显“刚强”;《吏部尚书高元裕碑》最显“儒雅”;《魏公先庙碑》最显“庄重”;《复东林寺碑》最显“超逸”……柳体之为柳体,尽显柳公权“神气清健,无一点尘俗”的个人品性,实现了对既往楷体的书写技巧的总结和审美意蕴的融会。
加之柳公权之后,世间再无可与之比肩的楷书大师。甚至楷书都得到了“自唐代以下皆不可观”的评价。故而柳公权也就坐稳了楷书大师之位,成为直至今日仍被普遍认为的楷书代表。
三、柳体之时,唐风之世
诚然,与其他书法大家相比,柳公权总有不足之处。米芾对其的严苛批评便正是建立在前有王羲之、钟繇等大家的基础之上。但柳体也确有其风格——尤其是在柳公权生活的时代,这种风格与社会格外的契合。
唐代是一个重视科举的时代。科举对学子的书写有着明确的要求:“楷法遒美者为尚”,楷体是官方正体和通行字体。故而实用且兼具美观的楷体成为了大多数士人的必要之选。这便为柳体这一新风格提供了最基本的发展空间。
且柳体“体势劲媚,遒健清刚,法度完备”,既适合书写正式的官方文书,也适合抒发个人情思。再加上柳公权本人还是一位而立之前便状元及第,历仕七朝而朝野闻名的名臣,追捧效法他的人不计其数,柳体在唐代的走红便可谓水到渠成。
因而可以说,柳体能有“颜筋柳骨”之美名,柳公权会被视作隋唐书法的一位重要代表,一方面离不开当时人们对于楷书的认可和对于柳体的推崇,一方面也依赖后世对于书法的反思。恰如米芾对柳公权抱有批评,书法正发展于对于前人的学习与反思。毕竟只有学会发现“不完美”,才能更靠近“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