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根给病人看诊
中国减重手术及相关临床和基础研究的开展时间可追溯至20世纪80年代,但作为一个独立学科的发展则始于2000年左右,临床和基础研究也随之逐步深入和完善。吴天根说,近年来,我国超重和肥胖人群的患病率呈持续上升趋势。在他看来,很多患者是因为吃太好,没运动,没控制,加上熬夜,作息不规律,最终发展成肥胖。
吴天根本科毕业于湖北医药学院,在昆明医科大学完成了硕博连读,其间的研究方向是肝胆胰外科,后来在武汉大学进行博士后学习,从医时选择了减重领域。
他记得曾经有一个300多斤、30岁的病人来到医院就诊,刚办理完入院手续,病人嘴巴突然一下变得乌青,送到ICU也没能抢救过来。“这是肥胖导致的呼吸衰竭。”
这个年轻病人的离世对吴天根触动很大。面对那些需要手术的病人,他经常会说这句话——如果你是我的家人,我会让你做这个手术。
从医以来,他接诊过的最胖的病人是一位600斤的男孩,代谢紊乱,平日里甚至只能坐着睡觉。最后通过手术,限制摄入,减少吸收,男孩的生活才逐步恢复正常。
当天最后一个门诊病人离开前,吴天根再次叮嘱说,“从明天开始,早上你醒来后,到你晚上睡觉前,一天里所有吃进嘴的食物,包括水,都拍好照片,整理好,三天后一起给我。我会根据你的饮食结构,给你更有针对性的调整建议。”吴天根会让每一个病人记下自己和团队人员的联系方式,并提醒他们,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他。
减重门诊跟其他门诊不同,吴天根还带有体重管理师的身份。减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位病人的后续情况他都要跟进指导。包括做了手术的病人,他也要长期随访。
父与子
1月,一位父亲从江苏写信给吴天根。信中,这位父亲叙述说他31岁的儿子因为肥胖,患上了呼吸暂停综合征,夜里睡觉呼噜声很大,时常有急促的呼吸。
这个父亲在信中写道他很着急。儿子努力过,但很难瘦下来,或者瘦下来后又复胖。吴天根看完信后,联系上这位父亲。不久后的一天下午,他带着儿子出现在了吴天根的诊室里。
病人的父亲写信给吴天根求助
吴天根先对他的日常生活进行干预。虽然他的代谢有点紊乱,已经达到手术治疗的指征,但他希望他再搏一把,严格执行他的方案,看能不能瘦下来。
他能理解这位父亲的急切。每次,他看到那些带着孩子焦急就诊的父母,就会不禁想到自己的父亲。吴天根出生在湖北省潜江市,他的父亲是江汉油田的职工。
比吴天根大十岁的姐姐考上华中科技大学后,父亲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选择了去中石化的外部市场,一年只能回家一两次。父亲常驻外地,不能陪伴家人,并为此自责。那时吴天根正在上初中。后来他和父亲聊到这个话题时,父亲总是显得格外伤感,缺少对孩子少年时的陪伴,一直觉得亏欠他。
小时候的吴天根已经能够理解父亲。父亲是一个非常有责任感的男人,那时父亲调到外部市场后,爷爷生病卧床,父亲又选择调回来,以便照顾老人。
但回来之后,由于工作上的压力一时难以调整,加之对家人的亏欠感,父亲时常自责,后来陷入重度抑郁。每天放学回家后,吴天根看到父亲情绪很低落,夜里睡不着觉。
那是十年前,父亲确诊抑郁症。吴天根的姐姐刚到武汉同济医院工作,姐夫说这病一定要药物干预。但是那个时候,他们对抑郁的认知是不需要吃药的。父亲也抵触,把吃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情绪的死循环里。”吴天根回忆说。
虽然有药物干预,但是父亲已经出现自*倾向。每天,他会跟父亲说加油。有一天,当他说出“加油”两个字后,父亲情绪反应激烈,骂了句脏话后说,“我今天就去结束自己(的生命)”。父亲的话,让他感觉在黑暗中一直下沉。他每天除了上学,担忧最多的是,父亲今天会不会突然消失。
半年时间里,家人二十四小时轮班倒,一直陪在父亲身边,怕父亲出事。“他可能趁人不注意,就把手戳到电源里面。”
在亲人的理解和陪伴中,父亲的状态慢慢好起来,失眠等症状也减轻了。吴天根还是经常和父亲聊天,一有时间,他就陪父亲打篮球、下象棋和游泳。
吴天根和父亲
2019年父亲心梗之前,他们父子组队出去打篮球,有时遇到个子高大的对手,用身体碾压父亲,吴天根看到后就决心必须打赢对方。赢了之后,他很享受父亲和他击掌的那一刻。
父亲生病的经历也让吴天根认识到,在他看病过程中,同样要注重对病人心理的关注。很多时候,病人一坐下来,第一句话会说,我妈非要我过来,或者,我觉得胖一点没什么。
这时,他会告诉病人,很多时候,认知缺乏和心理疾病也是不可低估的问题,“我们往往过多注重身体的问题,忽略了心理的问题。”如有病人来就诊,说想打减肥针,为了以后还能继续胡吃海喝。吴天根说,我不能给你打这个针,因为你一定会复胖。
“他没有意识到肥胖的危害。”吴天根解释道,针一停下来,他又暴饮暴食,生活并没有改变。只有形成健康的生活饮食、运动习惯之后,才不太会复胖。
认知还源自他长期学医和从医,在医院见过很多生生死死。当他面对生病无法救治的病人时,读博期间一个师兄因为抑郁症终结自己的生命时,最好的朋友的父亲在给病人做完急诊手术后突然去世时,他意识到,活在当下,把每一天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8小时之外
参加健美比赛之前,吴天根一直保持着运动和健身的习惯。“如果存在饮食不规律,生活作息乱,工作强度大的情况下,身体依然可能处于亚健康状态。”
每天早上六点起来后,他会把当天最想学的知识放到跑步机的投影仪上,边锻炼边学习,听文献。这个习惯的形成是由于他“研究过很多文献”后发现,早上人的自律值是最高的。
早晨起来,不管再忙,他一定要先用发胶打理、固定好他的头发,保持他喜欢的发型。
这段时间,尚在博士研究生阶段的李金泽在武汉做科研评估,每周都会去吴天根的门诊帮忙。吴天根给他一种感觉是“能量无限”,他总会被其乐观开朗的个性所感染。而且,他发现吴天根有一个优点是,能够看到、学习别人的优点。
读研究生的时候,其他人都抱怨某个同学不好相处。到吴天根那里,他会说,要看到他努力的地方,人总有优点的。不管是科研、临床,还是生活上,多帮助别人,他才会接受和认可你。
记得第一次执刀阑尾炎手术,李金泽感到慌乱,是吴天根教会他一步步来。吴天根相对沉着冷静,不管碰到多大事情,他会说,再大大不过生死。他始终保持耐心,不厌其烦地去解释他人的问题。病人大部分的诉求和情况比较相似的,一下午几十个病人,同样的话有时会讲很多遍,但是他总能保持耐心和礼貌。
医生之外,吴天根还有一重身份是世界跆拳道联盟黑带三段,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搏击协会会长。
小时候,跆拳道就在他身边风靡起来。幼儿园时他开始学跆拳道,这是他自己的想法。直到现在,他能一口气说出跆拳道精神:“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屈。”他认为在那时老师的教学中,他学会了忍耐。
练跆拳道时期的吴天根
练习跆拳道,伤病骨折是常事。常年训练下来,他不是右手骨折,就是左手骨折。年复一年。刚开始学的时候,吴天根没有太多自我意识。真正想学跆拳道,是他开始想去阻止校园霸凌和校园暴力。
那时,他身边有朋友被欺负,有高年级的小混混在校门口找低年级的学生要钱。他想保护自己以及对自己重要的人。
后来,他想走职业道路,但逐渐发现了竞技体育的残酷性。“你只能拿第一。你必须拿第一,别人才认识你,没有人知道亚军。”而且,拿到第一需要极高的天赋。
几年专业训练后,初中时,吴天根经过专业教练评估,说他的天赋不够,天赋包括他的爆发力和反应速度。那年他十五岁。他已经知道,自己将来无法成为一名专业运动员。认识到这点,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残酷的。
不过得到这样的评估结果,吴天根并不气馁。小时候,他喜欢看黄飞鸿。黄飞鸿开医馆,能文能武,他觉得自己也可以。体育之路中断后,他还可以选择从医。家人里面,他的奶奶、姑妈、伯伯、叔叔、姐姐、姐夫都是医生。
他从小看着他们治病救人,觉得医生是了不起的职业。在他印象里,家人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份工作辛苦,反而都建议他学医。于是他决定,他要当医生里面,跆拳道练得最好的。
后来他进了大学读医学专业。毕业后,他又回到家乡的医院工作,又在医院创办了搏击协会。从他提出想法到成立搏击协会,只花了一个月。根据他大学期间在医学院里办跆拳道协会、带领学生锻炼的经验,他知道一定会有很多同事加入。而且在他看来,搏击是有氧、无氧结合的运动,“可以做到燃脂塑形,踢腿时需要臀发力,打拳的过程是全身的协调性,对锻炼腰腹力量比较有用”。
搏击协会成立后,吴天根避开上班时间,利用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带教,很多内科医生和非手术日的外科医生都乐于加入其中。
他办公室的同事说,以他的性格,干哪一行,就能爱哪一行。“因为没有完美的职业,你只能尽量乐在其中。”吴天根说。
新的一天上午,他到病房查看昨天刚做完手术的病人,了解病人的精神状态、睡眠情况,切口是否疼痛、渗液,有没有腹痛、腹胀,以及大小便情况等。病人的状态很好,还强烈向他推荐电影《哪吒2》,让他有时间一定去看。
从病房出来,他快速脱下白大褂,这几天是自然基金申请的提交时间,他又骑着电动车赶到科研中心,要帮一个师弟的论文提修改意见。
下午,吴天根结束了五个小时的问诊,背上黑色双肩包,快速跑出门诊楼。夜幕降临,一些病人和轿车纷纷驶出医院。
他迅速赶回外科楼,参加本科医学生的论文预答辩。结束之后,又被院长叫到办公室探讨团队发展的问题。回家后,他还要继续写一本关于医学的科普书籍。这意味着,他的一天并未结束。
来源: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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