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有人说闲话:"瞧瞧,王大勇被那个乡下丫头迷住了,天天围着她转。"
我并不理会,反而和小燕的关系越来越好。
时光静静流淌,转眼就到了高三。
那是1990年的春天,满院子的杏花开得正艳,课业也越来越紧张。
"王大勇,高考后我想考财经大学。"一次自习课上,小燕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憧憬。
"好啊,那我们一起报。"我当时随口应道,心里却想着清华北大。
"你知道吗,爸爸以前是会计,他说那是最适合盲人的工作,数字在他脑子里都是有形状的。"她笑着说,眼睛亮亮的。
谁知道,高考前两个月,小燕突然不来上学了。
"李小燕同学因家庭原因暂时请假。"班主任宣布时,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
"听说她爸病得很重,可能要放弃高考了。"有人传言。
我找到她家,李叔说她去了城里一家饭店打工。
"叔,小燕不参加高考了吗?"我焦急地问。
李叔叹了口气:"她说家里没钱了,学费交不起,不如早点去工作。我劝她不要这样,可她就是不听。"
班主任多次家访,小燕都说自己会自学,一定参加高考。
我找到那家饭店,看到她正在后厨洗碗,手上全是洗洁精泡出的白泡沫。
见到我,她有些慌乱,忙用围裙擦了擦手,脸上的疲惫一闪而过。
"你怎么来了?"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你都不上学了,我能不来吗?"我有些生气,"高考就快到了,你就这么放弃了?"
"我爸病情加重了,需要钱。"小燕低着头说,"医生说他眼睛后面长了东西,需要做手术,不然可能会...可能连现在这点光感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眼圈有些发红:"再说我考不考大学都一样,总要照顾爸爸。"
"那高考怎么办?你不是说要考财经大学吗?"
"你替我圆梦吧。"她的眼里闪烁着倔强的光,"你考上大学,就像我考上了一样。你成了老师,就像我当了老师一样。"
"我答应你。"我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却五味杂陈。
高考那天,我在考场上看到了小燕。她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
"你来了?"我惊讶地问。
"怎么,不欢迎?"她笑着说,"我申请了助学金,店里的经理也答应让我调整时间。我不能放弃,至少要试一试。"
考试结束后,我们在校门口道别。
"不管结果怎样,都别放弃。"我对她说。
她点点头,脸上带着倦意却依然微笑:"你也是。"
高考后,我如愿考入了北方的一所师范大学,成了万千学子中的幸运儿。
"小燕呢?"我问班主任。
"差了十几分,没考上。"班主任叹了口气,"她已经去广州打工了,说是那边工资高。"
大学生活丰富多彩,我渐渐淡忘了那个约定。
新的环境,新的朋友,社团活动,联谊舞会,一切都那么新鲜有趣。
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回来也只是匆匆看望父母后就离开,从未想过去看看小燕和她父亲。
"小燕那丫头真不错,给她爸做了手术,现在能模糊地看见一些东西了。"有一次母亲提起,我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学校附近一所中学任教,教高中语文。
那年夏天特别热,教室里的吊扇呼呼转着,也驱不散那股闷热。
直到有一天,收到一封薄薄的信,是李叔寄来的。
信纸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想必是李叔请人代写的。
"大勇啊,叔不识字,这信是托人写的。小燕这些年辗转多地打工,一直没回家,但每月都寄钱回来。她嘱咐我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那些你以为是学校发的助学金,其实是小燕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她说,既然答应了让你替她圆梦,就要帮你走完这条路..."
我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信纸上隐约可见几处水渍,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留下的痕迹。
信的最后,附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我和小燕在豆浆摊前的合影。
那时的我们,脸上都带着青涩的笑容,背后是飘着热气的豆浆摊。
照片背面写着:"大勇,不管你能走多远,我都替你高兴。爸爸身体不好了,有空回来看看他。"
看到这些文字的那一刻,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雪夜,小燕塞给我的热腾腾的饺子,和她眼中的倔强与期待。
我羞愧万分,当即请了假,踏上了回乡的列车。
回乡的绿皮火车依旧那么慢,窗外的风景如同时光倒流,把我带回了那个有她的年代。
车厢里人来人往,有打工返乡的青年,有探亲的老人,还有像我一样带着心事的旅人。
"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外跑,家乡都空了。"邻座的大爷感叹道。
我沉默不语,心里想的全是小燕。
回到家乡,却得知李叔已经去世半年了。
"走得很安详,就是一直念叨着小燕。"邻居王婶抹着眼泪说,"这孩子命苦啊,打小没了娘,现在连爸也没了。"
我打听了好几天,才从邻居口中得知小燕的下落。
"她爹走后,她就去扬州一家工厂当会计了,这孩子,自学考了会计证呢!"邻居王婶感叹道,手里摇着蒲扇,"就是苦了点,一边打工一边念书,还要照顾她爹。"
"她有没有说过..."我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问起自己。
"说起你啊?"王婶了然地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小燕常说,城里有个同学考上了大学,当了老师,比她出息多了。每次你寄明信片回来,她都偷偷去看,还让我给她讲讲上面写了啥。"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考上大学后,曾给家里寄过几张明信片,写的都是校园风光和大学生活。
"那时候她看着那些照片,眼睛亮得很,说要是她也能去就好了。"王婶叹了口气,"可惜条件不允许啊。"